第八十八章 白夜斗石火撞镜花(1 / 2)
月光如浆,注入一池碧水之中,将水中心的波纹染出一勾奶白。
因为据说蜘蛛院主人明天清晨回来,为了蕴养精神,何醉儿已经在那名女蜘蛛卫安排的客房里睡下了。卫小苔是小孩子,熬不得夜,睡得比何醉儿还要早。
“波。”
一颗小石头渡过水波,像青蛙般蹦跳着,一共跳了九响,最终成功地落入了那一勾奶白色里。
终于做到了刚刚一直在尝试的事情,叶棣却又开始无聊起来了。他坐在水池边用于造景的石头上,右手三指捏着新一块小石片,左手抓着一把石头。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在这里练习打水漂。
他小时候不擅长这种游戏,因为很少有人愿意和他一起玩,他自己只会往水里丢石头,既不会自己控制力度,又没有人教他出手的诀窍。
现在他长大了,对肌肉力量的控制自然不能和小时候同日而语。只是通过调整出手位置和力度,他就很快地从即扔即沉变得逐渐熟练,最后石片出手后能一弹九下,准确地落入水池中弦月的倒影里。太过轻易的成就带来的是无聊。叶棣盯着水面看了很久,忽然发狠地把左手里的石块全都倒进右手,向着池水用力挥出去。
“咚!”一片水花四溅,将奶白和浓绿打得不分你我。但很快它就被波纹抚平了,池水平和如镜,映出了一侧暗红色鹿角山顶。
那是他曾经住过的地方。
虽然在入口处看不出来。但当他被蜘蛛卫带着进入蜘蛛院后,这间大宅院内熟悉的布置立刻唤起了叶棣的记忆。四年过去了,这里的不少花木都被重新植修,回廊和曲径的走向也有些变化了。但当房舍远远地从短墙后透出来的时候,叶棣还是立刻认出,这里就是他四年前被子磬从鹿鸣峰救回后,安置养伤了七天的地方。
而他最后也是在那间鹿角顶的厢房里,攻击了午夜忽然出现在自己床边的子磬,结果被反弹濒死,落入秘境的深处。
从此,两人再没相见。
这处别苑,原本被买下来的时候叫“情花苑”,后来子磬替他碎了正门牌匾,他重新命名为“笛笙苑”,却还没来得及挂上新匾。而如今它已经是中州江湖里赫赫有名的“蜘蛛院”了。叶棣由此更加确定蜘蛛院主人和叶笙的关系,毕竟一个承载了如此重要回忆的地方,以子磬的性子,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就……
每每想到这里,心口就是猝然一疼。他其实还真的不知道,以子磬的性子究竟该怎么安置这间宅院。它占地宽广、装饰华丽,就算是废置后盘下来的,当时匆匆购入肯定也价格不菲,不可能因为住过他叶棣一个人就从此闲置。至于重要回忆——这个说法也实在太武断了。叶棣估计自己今年应该是一百一十五岁,但他真正有记忆的日子只有十六年,重伤濒死当然是重要回忆。但叶笙已经超过二百三十岁,除了被护道者删去的那一点记忆,二百三十年应该是一点不漏全部经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究竟如何,叶棣还没有底气断言。
“出来一年多,现在是你离他最近的一次了。”六角的声音适时从他的识海里钻出来,“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见过了他之后最好不要失控。”
“六角你想多了,我控制得住。”叶棣嗤笑道。
他在石头上横躺下来,神色闲适,完全看不出是刚才那个发疯要砸了水面的孩子:“想清楚我对他的感情之后我反而冷静了。你说得对,本来就是没可能的东西。但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是疯子啊。一个正儿八经的疯子,难道不是越不可能越执着的吗?”
“这……”六角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明知不可而为之。你说的不是疯子的通病。按你这个规范的话,天底下就没多少正常人了。”
叶棣忽然变得义正言辞起来了:“但是,一个有道德和操守的疯子,应该在深深知道某件事全无可能的情况下,一边疯狂地迷恋,一边尽力压抑自己的本性,克制自己去追逐和占有的本能。”
六角无可奈何:“你说的那种,已经应该被划入正常人的范畴了,相当正常。”
“但我的本质还是疯子不是吗?我知道我不正常。”
“正常不正常通常不是靠你一个人鉴定得出来的。我跟你打个比方,那些佛门的高僧,大多数也不是从小就出家的,他们遁入空门后再看到花花世界,难道心里就没有一瞬间的动摇?只要能一辈子守住戒律,他们其实依然是得道高僧,而且比那些从不接触世事的佛子更加可贵。你自称是疯子,但你要装一辈子正常人,实际上也是正常人……等等我怎么被你绕进去了,我们不是在说不要失控……”
他们的对话没能继续下去。因为一只温暖的活物忽然跳上了叶棣的肚子。四只软软脏脏的肉垫踩了几下,一个小肚子很快就卧了下来,附赠一条黑白两色的大尾巴——它在叶棣面前竖了起来,旗帜似的挥了挥。
“嗯?”看到分明的黑白两色,叶棣忽然精神了。他支起上半身,把那只主动贴过来的暖呼呼小动物抱进怀里。
这下叶棣看清了,黑白动物的身体大部分为棕灰色,背脊两侧黑斑遍布,只有脖颈和尾巴上有鲜艳的黑白环节,体态似猫,头部似獾。当它被抱起来时,一股混合着腥气的异香扑面而来。正是他和六角讨论过的麝香猫。
妖兽?灵兽?还是兽形态的铸灵?三个想**转过叶棣的脑海。
最后他决定先尝试最方便验证的那一种。他在识海里发问:“喵喵喵?能听见我说话吗?”
识海里毫无反应。反而是麝香猫因为害怕而忽然从他手里挣脱,沿着腿的线条一路蹿到他脚边,却没有立刻跑走。
“十香,过来。”
有人挑开一串丛生的绿竹,远远地冲着麝香猫招了招手。叶棣未及定睛,就看见人影虚晃一下,再出现时已经移到了自己身边,态度颇为强硬地将猫搂进怀里,舒舒服服地从头撸到脚。
果然是那个自称“蜘蛛院主人未婚妻”的女孩。
“又见面了。”她笑吟吟地冲叶棣打招呼。
………………
叶棣皱起眉头:“怎么就又见面……”
被女孩制在手里的麝香猫难受地呜呜两声,小眼睛里放出哀求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叶棣。叶棣忍不住脱口而出:“这是你的猫?”
“是啊。”女孩将手从猫的毛尾巴处松开,又开始揉弄两只小小的猫耳。
“是你!你是晒书节上那个……”
“重新介绍一下。皂琴,白七皂,琴瑟琵琶那个琴,就是八大王的前两大王。”女孩笑道,“还不快叫我大王?”
叶棣仔细打量她的五官。女孩肤色略黑,在以白为美的中州地区非常抓眼,很容易让人忽略她的五官细节。只有这么面对面地细看,才能发现她生着一对漆黑灵动的杏核大眼,额头宽阔,一副猫相,确实和那个古灵精怪的“皂爷”有五六分相似。
“你不是说你自己姓白行七?你的绸缎法器呢?”
“没啦!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是法器,就是路过绸缎庄的时候随便买了条好看的白绸,下午我就送去成衣庄了。也就你这种泥腿子才会信它有法器波动。真正的高手都是飞花折叶即可伤人的,花瓣叶片难道都是法器么?”
她当然不会说白绸被她用过之后已经灵容崩坏,表面看起来光鲜,实际上面料质量连下厨用的草布都不如。化神高手就是这个麻烦,除了圣阶法器和准圣阶法器,施法用过的东西都会变成一次性消耗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