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圣人谈再燃熏心焰（1 / 2）
身为鹿鸣峰实际上的掌事，大器修师桑秋贤有个坏习惯。他平时随身的法器是一件烟晶柄麈尾，他一烦躁就喜欢揪麈尾上的毛。天长日久，这麈尾都被他揪得斑秃了，不论是远看近看都非常煞风景。但不幸的是，这又是一件不错的大夫阶法器，于是他只能常挎着这秃毛麈尾进进出出，悲伤之余，他，他揪得越发厉害了。
鹿鸣峰名义上的峰主是三化神之一的鹿圣者，这不奇怪，因为她同时还兼两个上峰的峰主，平时忙着闭关研究丹药和美容养生，每次来鹿鸣峰基本上都只是为了借用三足貔貅鼎，用完就走，非常潇洒。峰内一切科研用度、生员教养，基本上都被丢给了桑秋贤干。包括鹿鸣峰一直以来的两个最大研究课题——识海学和长生不老。
桑秋贤是真没办法了。手上两个课题组，识海研究那边一切顺利，最近还有大突破，而长生研究自从转交给他负责以来，非但没有丝毫突破，还查出了首席炼丹师盗取经费中饱私囊的情况。把那家伙打发去下峰坐冷板凳后，整个课题组一度陷入停滞，首席下面的三四个炼丹师各说各话，桑秋贤还一个也没法得罪。因为他虽然执掌炼丹上峰，本人却是个主修法器应用的器修。
天知道当初峰内调动的时候，清净宗上面三个圣者几十个长老，到底是怎么想的。
走投无路之下，桑秋贤只能采取天下最公平的方法——枚卜。
用街头老大妈术语，就叫抽签儿。
抽签的结果相当神奇，居然抽到了本来最不被人看好的说法，“找外面人问问”。于是这才有了今天鹿鸣峰上的这场清谈会。桑秋贤举贤不论，实际上也是苦于无路求人，最后找来了一群研究青玉鉴的老学究和老神棍，硬生生凑起了这场形式主义的清谈会。不管会上出来什么结果，好歹是有个研究方向了，四个炼丹师一人写五千字报告，合起来两万字，足够向主峰申请下一季的经费。
他们搞科研的，有时候就是惨。没有方向，也得硬给找个方向出来。还得不断催眠自己，万一这个方向走下去就是对的呢？
当然，世间肯定是条条大路通正道的，多少励志人士已经用他们的成功证明，只要一条路走到黑，总归是能有些成就的——就算没有，预备卷钱跑路的时候，底气也的确是比别的骗子壮一点的。
………………
说是清谈会，实际上前面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打机锋。
老学究们不愧为老学究，说话絮絮叨叨不说，还非常傲气，一定要求别人尊重他们的发言。桑秋贤以及其下的一群炼丹师和炼丹师弟子还得正坐着听他们掰，不能打瞌睡，不能小动作，不然他们动不动就摆架子捶桌子。鹿鸣峰清谈用的是非常古意的朗庭，安放的都是用于跪坐的方垫和矮脚小几，一拍起来整个地板都在震。
清谈定例是上午每隔半个时辰奉茶一次，结果因为他们的长篇大论，奉茶只成功进行了一次，此后硬是被堵得没了时间。
好不容易熬到了午饭时间，憋得快爆炸的炼丹师们狂奔而出，疯一样地找茅厕和香桶。
下午清谈再开的时候，桑秋贤已经有经验了，特意一中午不喝水，叫人把自己跪坐的蒲垫换成了棉软垫。
………………
打了一上午的机锋毫无收获，好不容易等上午最后那个发言的老头絮絮叨叨地补充完了自己对青玉鉴的见解，桑秋贤连忙抓紧时间插话：“嗯那个……各位大师，各位前辈。对于各位高深的见解和深邃的思想，小子非常敬佩。但是此次请各位来，主要是希望各位就‘长生’一事上给鹿鸣峰的科研课题研究指导一二，还请各位略加侧重，微言大义。比如说……那个，下一位就让灵不器灵大师先发言吧。灵大师来得早，之前和我们峰上陈丹师的弟子有过一些私人间的交流，陈丹师对我说过，灵大师有关‘玄牝之门’和‘圣人’的见解让他非常印象深刻……”
还没等他说完，角落里忽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圣人？哈，多少年了，终于又有不要命的人提起这两个字了。”
众人纷纷转头去看，桑秋贤连忙起身一揖到底：“原来是寿大师……”
“你既然敢捧那种不知轻重的小辈叫大师，也就别把老夫的姓氏放在大师前面了。老夫嫌跌份。”
说话人黄发鸡皮，单看外貌就像是老而成精的模样，两道长长的黄眉一直垂到了胸前，厚厚的眼皮几乎将眼睛都遮没了，也不知他看不看得见。
桑秋贤心道一声不好。这位是清谈会上最大的腕儿之一，名为寿恪睿。他们家族都是老而黄发，天生长寿，是以寿恪睿虽然修为不高，却也活了近五百年，是经历过五岳陵第一次青玉鉴解读高潮的名士。只是从很久之前就隐居深山，这次还是鹿圣者肯借面子，才能请到他出山。没想到老爷子隐居多年，脾气一点也不小。这才安安稳稳过了一个上午，怎么他忽然就被点炸了？
“那么……寿老前辈，愿闻其详。这……这两个字到底犯了什么忌讳？”
“在场的都是小辈，眼界短，我也能理解。现在的小子啊，都是只知三大宗，不知五大姓。你报得出五大姓是什么吗？”
在场一个上了年纪的学究被他说得脾气上来了：“寿前辈说的可是灵白赤叶含，以前号称五大家族的？”
又有一个学者压低声音接话：“什么五大姓。含家早就不知去向，灵家半出世，叶家白家就剩个大而无当的架子。也就赤岳的赤家现在还能看，不过听说都是些南蛮子，连中岳都进不得。”
“是谁给你们这么放厥词的资本？真以为活在中岳就有三大宗护着，可以无法无天了么？”寿恪睿砰砰敲着拐杖，地上又是一阵乱震，“老夫告诉你们，大概一百年前，我们这些研究青玉鉴的，凡是敢瞎说这么一句，脖子上那颗东西可都不保！玄岳叶家，那是能普通人能得罪得起的吗？”
“叶子磬？”这下轮到桑秋贤放宽心了，“玄岳叶家就他一个化神期，清净宗可有三个呢。”
“那也是化神巅峰的强者！你们说他收了寒星剑就不染血，怎么可能？一个是凶神恶煞、为了夺权连自己弟弟都敢杀的叶家家主，一个是传说中凶厉妨主的法器，他俩岂不是一拍即合？暗地里杀的人比你们几个的儿子孙子加起来都多！”
寿恪睿抬起一线眼皮，露出精光四射的一只老眼，仿佛狩猎前睥睨猎物的独眼老枭：“一百年前算是老夫运气好，正在闭关修炼，一出来就发现兄弟故友死了个干干净净。后来多方打听，才听说叶子磬带着一群杀手，全仙界追杀研究青玉鉴的人，凡是和‘圣人’两个字沾边的，和青玉鉴长生第一句预言沾边的，全部杀光，尸首都连着他们的研究文稿一把火烧了，封进坛里带走，。那些和他同级别的大能呢？什么都没做，连个屁都没放！你们不知道，那是因为三年间，他全都杀干净了，一个不留！”
“他一个剑修，什么时候管起这种事来了？咱们搞研究，和他又没关系。”不知是谁说的，声音在这群老学究里算是颇年轻了。
“他老爹就是为这句预言被人活活逼死的，你说和他没关系？”
众人被他唬得一愣一愣，许久之后终于有人弱弱地道：“他一百年前……还不是化神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