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恨往生谶纬两成疑（1 / 2）
叶棣在半梦半醒中挣扎。
他觉得自己是被割裂的，一半勇武如成年人，握着白狐化作的细剑冲出去，以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伟力斩杀了毛僵。另一半更像是他自己，还沉浸在刚刚得知的真相里，啜泣不休。
父亲死了。母亲在他被封入杀阵前就已经病逝了，生不能入祖坟，因此葬在了玄岳后山的无名墓地。无名墓地是叶家的传统禁区，向来不允许人进入祭拜，据说里面葬的，全是大忠大义之辈，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不能为人所知，托骨于叶家。
叶棣的母亲不知是出于什么考量，也被葬在里面。
………………
叶棣的母亲曾经是凡人。当初父亲执意将她带回来的时候，全家族上下几乎是一致反对。大概是预料到了这一点，父亲将母亲在民间藏了很久，直到确认母亲有孕，才将她带回来。可以说，长老和家众们几乎是看在未出生的叶棣的面子上，才允许母亲过门，又花大力气给母亲洗髓，把杂五灵根洗到了三灵根，才允许母亲被记进族谱。
在礼仪上，母亲有正妻待遇，但是在名分上，叶棣的父亲叶箴已有正妻，而且正妻未死。叶棣在小时候随母亲看过族谱，那个女人叫“含琳”，似乎没有标出姓氏。
除了族谱上的一个名字，偌大叶家不存在这个女人生活过的一点痕迹。
有老嬷嬷讲给母亲和叶棣听，她从以前带她的教引嬷嬷那儿知道，叶笙不是在叶家出生的，而是某一日由叶箴抱着，在深夜用黑色的大天鲲送回来的。那时候叶笙就已经有五六岁的样子了，皮肤白得像是从来没见过阳光似的，手脚很细，因此头越发显得大了，头发很长很长。他整个人裹在一领黑色的大氅里，被叶箴带到长老面前。叶箴说从此之后这就是我的长子了，他叫叶笙，笙歌的笙。
没有人反对，没有人质疑，有的只是死一样的沉默。教引嬷嬷被带上来，奉命将孩子抱去歇下。
当时她偷偷地抬头看了一眼，只看到长老和家众们，各个的面庞像是铁铸的。
黑沉，肃穆，仿佛再也不会变化了。
她当时一直不敢说，把这段经历压在心里。叶笙虽然有天才之名，刚来叶家的那几年却极其笨拙，不会说话，不会穿衣，连直立行走都困难，一直被养在玄岳顶峰的一座监牢似的白色石楼里。他直到十岁才引气入体，此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十二岁筑基，十七岁结丹，一路高歌猛进。
那时候纤弱的孩子已经变成了长身玉立的少年人，相貌如同天人，一对丹凤眼酷肖其父，手掣仙剑，不言不动就有满身的贵气。至少在当时，没有人再敢怀疑他是家主的亲生儿子。于是这段往事就这么渐渐地淡了，烂了。
直到那段要人命的谶书开始流传。
………………
五岳陵的仙史从五帝破混沌分出灵气开始。因为修者普遍长寿，修仙又是无岁月的长路，很难有人说清五帝是什么时期的帝王，但至少得是几万年前了。如今的五岳陵里，修仙宗门林立，大宗门套小宗门，田庄和城池自然相连运转，早就没有能容纳国家机器的空间了。
五帝分开混沌之后，移天下龙脉成五岳，以河、谷等天然界限划分出五岳陵，东南西北为青赤白玄四岳，中岳为麟趾山脉。五帝坐镇五岳之巅，成为了最早的修仙者。这是绝大多数人知道的历史。而更少数的人才知道，东方青帝名为灵威仰，西方白帝名为白招拒，南方赤帝名为赤熛怒，北方玄帝名为叶光纪，中央黄帝为含枢纽。玄岳叶家自称“北岳之主、中原五陵仙界五家族之一”，实际上就是玄帝叶光纪的后人，曾经对玄岳境内有绝对的掌控权。
只可惜随着八百年前一场轰轰烈烈的大变革，修仙家族的形式被颠覆，新生的学院和宗门如雨后春笋。五大家族中，灵家已经半出世，族内据说全都是星象师和符阵师，与世无争的同时也行踪莫测，连仙府在不在青岳山脉里都难说；白苏娣所在的白家和叶家状况相似，仙府不变，势力萎缩，比新崛起的超级宗门们还要低上一头，憋屈不已；赤家远在南方，而且与妖兽泛滥的楚地接壤，地位倒是相当稳固，在赤岳群山内说一不二。至于所谓黄帝后裔，似乎根本已经消失了。中岳成了“三宗一宫一塔一谷”这种超级势力的地盘。
大约一百多年前，有人假托五帝之一的东方青帝灵威仰，作了一套图谶，名为“青玉鉴”，据说原版是刻在一块巴掌大小的青玉上的，文字小如蝇头，互相打散，其中包含着关于五岳陵未来的预言。
其实青帝作为帝王，从来没有什么预言占卜的能力，只是因为灵氏后人擅长观星，牵强附会上去的。这个传说最唬人的一点是，青玉鉴实际上缺了一角，那是因为青帝看到了五岳陵仙道的结局，心中激动难当，掰碎了青玉的一角。传世的青玉鉴都是它的抄本，为了突出这个传说，右下角都会特意用墨汁涂黑一块。
嬷嬷是叶家下面小分家出身，稍有些修为，活得久了一些。她临终的时候，青玉鉴已经流行到了叶家，一开始是分家里暗暗传播，到最后，连主家里也有人正大光明地谈论它了。
这青玉鉴有四方读法，据说从正上方读下来是看“福运”，倒转过来看是“灾祸”，左翻过来看是“仙术”，右翻过来看是“长生”，一共十四乘十四，一百九十六个合成字，顺读、反读、跳读，都有预言。比如“仙术”第二排有预言曰“七七成岁地门开，乱走迷魂此中来”，据说就是预言了鬼道兴起，祸乱一城，各大宗门七月七日克鬼修于马川乱葬岗。关于青玉鉴的解读满天飞，其中最要命的，是“长生”的第一行。
这也是后来让叶家元气大伤，家主叶箴殒命的一句话。
“圣人降，麟趾山崩。”
这句话很蹊跷，因为它下面的几个字无论怎么凑也不成句，也就是说“长生”的第一句预言只有短短七个字。很多解读青玉鉴的抄本都猜测，所谓“圣人”，指的就是不死者，是仙道的一种巅峰。而“圣人”降生的时候，麟趾山会发生震动。
嬷嬷听说之后，偷偷地告诉别人，叶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圣人”。大天鲲是从南方飞过来的，叶笙来历不明，只要查一查当夜麟趾山上的三大宗门有没有人感到了山崩，或者听到了大天鲲升空的声音，就能知道“圣人”是不是叶笙了。她还详细描述了天鲲飞来的那一夜，老太太说鬼故事，添油加醋少不了，不论里面的逻辑有多混乱，至少是能吓到一群小姑娘的。
听者有心，这段话随着一部分青玉鉴的传抄悄悄传出去。信的人不多。因为不少老一辈的修士都记得，叶笙出生时，麟趾山安然无恙。
等她死了，过了许多年，麟趾山崩了。
准确的说，是麟趾山的数十座山峰，一夜之间忽然被削平了，峻拔的高峰沦为深堑，剧烈的震动传遍了整个山脉，斗大的碎石满地游走，将山路全都堵塞，河流里滚动的全是泥土和草根，还有野兽的肉泥。就连身处山中的清净宗和净尘宗也不幸被波及，宫殿倒塌，大阵摧毁，重修足足花了二十年。
听过修仙者能移花接木，能力碎巨岩，还从没听过什么伟力能搬山填海的。麟趾山一线百里的数十座大峰被夷为平地，更是闻所未闻。
人们相信这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