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河倾惊醒梦中客（1 / 2）
山雨茫茫，已经下了一天，北方玄岳山境内皆是雾蒙蒙一片，无数奇峰怪石在雨幕里已经融成了浅淡的影子，古松飘摇着，每一次颤动都带下一泼泛着松绿色的雨水。
叶澜盯着窗外的雨开小差。他是玄岳叶家的分家弟子，因为天赋优秀被选派进入本家学习一年，这是他进入叶家本家受训的第一天，身边同龄的男孩女孩看起来都激动无比，坐在座位上还不住扭来扭去。他却已经觉得有点无聊了。讲台上白发苍苍的长老正在叨叨地讲开学注意事项，又拖沓又啰嗦，催眠功力一级棒。在叶澜看来，还不如窗外的雨声好听。
“靠窗那个！叶家平松堂叶澜，你给我站起来回答一下，刚刚我说的叶家三禁地分别是哪里？”
猝不及防被身边的堂兄捅了一肘子，叶澜慌慌忙忙站起来，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没想起来哪里是禁地：“嗯……女修士澡堂？”
四面一片哄笑声。
大长老一把白色的美髯被气得差点炸起来：“开小差，目无尊长，记过一次。我说过，记三次过者，不论天资如何、修炼进程多快，统统逐出去！一点点耐心都没有还想做家主养子，给家主提夜香也不配！”
叶家现任家主叶笙已过二百岁，但因其修为高深，寿数特长，在修者中依然算是年轻一代，自然是不急着收继承人的。只是下面分家的家主这几年打不了叶笙的主意，算盘就老往叶笙的继承人身上打。叶家曾是北岳之主、中原五陵仙界五家族之一，传承万年，开枝散叶无数，本家相对来说已然式微，叶笙更是二百年清心寡欲，别说儿子，连道侣乃至通房丫头都没有一个。加上近年恢复了分家向本家输送子弟进行培训的旧例，家主们嘱咐后生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好好修炼，将来一旦能被叶笙收成养子\/女，那可就飞黄腾达啦。
“好了，我再说一遍。三禁地分别是家主的居所独对轩，玄岳后山的无名墓地，以及西山的出云涧。”大长老恨恨地用戒尺拍着讲台，仿佛那是不听讲的叶家小辈的脑袋瓜，“家主修为高深，日夜修炼不辍，独对轩内外充溢着爆炸性的天地灵气，你们这种修为的小辈一旦接近，轻则筋脉断裂，重则爆体而亡；无名墓地是传统禁地，所有敢于窥探无名墓地内部的人都死了，包括现任家主的弟弟……”
台下有个女声轻轻嘀咕：“这怎么还和禁地有关系了，他弟弟不是他为了夺权亲手杀的吗……”
这句话声音太小，但卡着长老换气的间隙说出来，台下远近都听得清清楚楚。长老往女修士们坐的方向无奈地看一眼，重重咳嗽：“叶笙家主的弟弟叶棣确是童年误入无名墓地而死的，你们都给我记清楚了！”他说得严肃，却偷偷用背在身后的手锤了锤腰，好让自己挺直一点，看上去不那么心虚。
叶棣“死亡”的时候只有十二岁，距离现在少说也有近百年了。这件事可谓叶家本家的一桩悬案。当初他算是“亲历者”，也不过是看见叶笙抱着伤痕累累的弟弟回来，又抱着弟弟走进山里，从此叶棣这个人便不再出现了。叶笙执意在家谱里保留叶棣的位置，但这些年明里暗里非议不断，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叶笙已经把叶棣杀了。
毕竟当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前任家主更宠爱幼子。有了不顾全宗族反对把那个凡人女子娶进门扶正的先例，长老会都不敢确定前任家主会不会又心血来潮，把那个女人给他生的孩子立作家主。大家族间为了继承权的内斗，从来都是不死不休，凡人一家一室尚且如此，更何况偌大的叶家呢？
“至于这第三个地方，出云涧，从前并不是禁地，而是一处美丽的景点……”长老话锋一转，“但现在，那里是家主隐居修习阵法的地方，虽然家主不常住那里，但已经将那里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杀阵。一旦进入，必死无疑！平松堂叶澜，听清楚没有？”
叶澜委委屈屈地点头。
“嘴呢？废了？听清楚没有，给我答‘是’!”
“是！”叶澜扯着嗓子吼，眼眶子稍微有点湿。
“好了，你给我坐下。现在我们来讲叶家的历史……”
………………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了。一条条银线从山崖顶端飞流而下，汇入浪涛滚滚的出云溪里。这本是一条纵马可跃的窄溪，天晴时常有五色云气从溪水里腾起，异常绚丽。而现在，疯狂的山雨已经将它拓宽了两倍以上。原本清凌凌的流水变成了浊黄色，泥沙翻涌，鱼虾在水间无力地沉浮着，更有山间的野兔、彩雉，被滚滚的山洪挟着冲进溪水里，再飘上来的时候已经只剩下薄薄一张皮，血肉都不知被什么隐秘的老饕吃掉了。
如果有修士面临这种场景，怕是要道心动摇。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中蕴含着狂暴的天地逆气。这是一种灭生灵、夺造化的气息，与灵气虽然相伴相生、不可分割，但对绝大多数修士来说极为有害。浸泡在如此浓度的逆气里，心魔如同受到甘霖滋润的野草，定会生长得一发不可收拾。
出云溪百步九折，源头出自一座险峰。它山势峻拔，遥遥高出众山。这是玄岳山脉的最高峰，也是叶家三禁地之一“独对轩”所在之处。白色的石楼晶莹剔透，似由白玉琢成，形制却分外怪异。四面紧闭如碉堡，只有一门一窗，门是窄窄的一道石门，窗则作菱形，疏漏的窗格投下浅淡的阴影，笼着静静坐在窗下冥想的青年。
青年白衣黑发，五官俊雅至极，尤其是一双微阖的眼，眼尾挑起令人惊艳的弧度，仿佛时时含笑。只是两颊和唇上少了几分血色，显得病弱了些。
一道凶狠的逆气随着泼洒的雨水打穿窗格，十分不识情趣，直刺青年眉心！
青年抬眸，目光凶厉，周身罡气骤起！一小丝逆气瞬间消弭于无形。独对轩里的死寂被打破，伴着四溢的罡风，狂乱的天地灵气左穿右刺，团团拱住青年。这灵气凶险万分，修为低者一旦挨上了，非粉身碎骨不可，即使是修为高如叶家长老，也要小心应对，一不小心就会筋脉错乱、五气失调。也只有叶家家主，能安然居于此间。
叶笙整了整白衣，起身探了一只手按在窗格上，精准地放出几丝灵力去试探外界的逆气。他的修为已至化神期巅峰，心念电转之间，灵识就能布满整座玄岳山。只是现在需要的不是广泛撒网。万物有因，逆气会带他看到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