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1 / 2)
太后好像听到什么荒谬可笑的话:“皇帝你这话,莫非当哀家是三岁小孩子?太医已经验过, 还能有假?你若不信, 大可仿效皇后当日所为,把太医院所有太医都唤来验一验。”
“也不必去唤别人, 就是孙太医便可。但是再验之前, 儿臣有几句话想私下与母后说。”
太后已经猜到是何事, 不由得心下暗喜,点头答应:“你我母子一场,便随你了。”
皇后和太妃便都退了出去。临走前,皇后看了他一眼,见他仍旧微微垂着眸, 目不斜视, 不由得暗暗叹息。
她们走出西侧殿,又不好离开,就坐在正殿稍远的角落里, 小满垂手守在门边,不让旁人接近。
皇后竖起耳朵,奈何里面两人都压低了声音,不知在说些什么, 任凭她如何耳力超人,也听不清谈话的内容。
很快, 黄玉推开一丝缝, 对外低声交代了几句, 小满答应了, 匆匆往东侧间去,没一会儿就又折出来,用袖子笼着些东西,只是他不知何故一脚没踩稳,居然平地跌了一跤,遮掩在袖子下的纸张洒落了一半在地上,他脸色都吓白了,忙扑下来捡,阿丁恰好在三步外,上前一步想帮忙,他赶忙拒绝了:“不劳姐姐帮手,我自己就可以了。”
小满手脚麻利,三两下就把东西收拾好了,照旧笼着过去交给了黄玉。
黄玉接过后略微整理了一下顺序,便走到皇帝身边双手奉上。
“这是什么?”太后瞧在眼里,问道。
“这就是当日御史所呈上来的证据,江南东道庄、徐两家与中书令的通信,以及江南官员向中书令行贿买官的书信及证据清单。”皇帝扬起手,只见上面血迹斑斑,还有一个洞穿整叠纸张的大洞,头一张上,赫然是一封写给王康的书信,口吻甚是熟稔,其中有金银及官位之类的字样。
太后瞳孔微缩,喜上心头,面上却还一派冷肃:“皇帝这是何意?”
黄玉已经从旁边取了铜香炉,揭开盖子捧了过来。
皇帝取过火折,一言不发将那叠染血的证据放入香炉,点火之前,他手一顿,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点燃了纸张。
橘红的火焰慢慢大了起来,在空中张牙舞爪。染着血的纸页很快化成了黑色,又被烧成了白灰四散飞舞。
太后颇为意外,但还是很满意:“皇帝自幼便听话老实,知情识趣。如今大了,性情仍旧一如往日。”
皇帝略低了头:“儿臣并不敢忤逆母后。”
太后眼见那些纸张都燃尽了,笑笑起身:“你如此孝顺,哀家还有什么可说呢。”
说罢,当先走了出去。
外头陈太妃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惴惴不安到极点,一见她出来,忙凑了过来:“娘娘……”
太后微微抬了抬下巴:“孙太医,你再好好验一验,这药粉到底是什么东西?”
孙太医闻言,再度走到放置药粉的托盘边,细细看了一回 ,道:“回众位娘娘,这里面乃是樟脑薄荷粉。”
太后恍然:“原来是樟脑薄荷,那之前就是一场误会?”
孙太医面不改色心不跳:“正是。”
太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是哀家误会了。”她瞥了眼阿酉阿亥,“都是这两个刁奴欺主,来啊,将她们抓起来,交给内侍省行刑之人,各打六十棍子。”两个十五六的小宫人,六十棍子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太后心满意足,便也不再理会皇后与陈太妃,施施然离开了。
陈太妃转忧为喜,匆忙进了西侧间:“皇儿,你同她说了什么,她怎的如此轻易就放过了我?”
皇帝看了她一眼:“母妃行事该多注意些,那些东西,本不是您该沾染的。”
陈太妃还死鸭子嘴硬:“那东西又不是我的,方才皇后自己都认了是她的东西。”
皇帝皱眉看了一眼,她才闭了口不再继续说。但又想到一事,便又有些急:“但是太后方才带走了两个人,她们手里的簪子也带走了,可是要留后手预备日后旧事重提?”她一把拽住皇帝衣袖,“不行,皇儿你现在就派人去把那两个宫人唤回来,簪子也取回来。”
皇帝摇摇头:“此事无妨,母妃不必再忧心。还是日后多多谨言慎行的好。”
陈太妃有些讪讪的。皇帝道:“孩儿乏了,母妃回宫去用午膳吧。若再晚些,恐怕太阳会太晒。”
这就是明晃晃的逐客令了,陈太妃本想留下与儿子一道用午膳,也好私下描补描补,听了这话也有些不大好意思起来,就依言离开了。
皇帝站在窗边,目送着帘外人影远去,突然肩头一重,却是皇后用力压在他肩上。
“你这是作甚?”
“臣妾是想试试,皇上这肩膀,还能扛多重的东西。”皇后伏在他肩头,哈哈笑道。
皇帝脸上有些不大自然:“让你看笑话了。”
“笑话倒是没有。只是却有些感慨。当日满宫里好歹还有太妃关心你的伤势,但今日,我却有些疑惑了。”
皇后的气息轻轻拂过他的耳边,有些像昨夜背人时候的光景,他不自在地扭了扭脖颈,才道:“有何可疑惑的。母妃一直是母妃,正如皇后一直是皇后,从来没有变过。”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只留皇后一人立在窗边,陷入了沉思之中。
阿未第一个冲回耳房,一推开门却只看到一地杂乱的衣物,阿丁的床铺边衣物箱笼一地混乱,她顾不得疑惑,匆忙扑到阿丁隔壁自己的床边,粗一看和早晨自己离开时一般整齐,并没有被动过的样子。她忙从床底下拖出自己的衣箱,翻出梳妆匣,一把拉开最下面的抽屉,把里头塞的零碎金银锞子全扒拉出来,在最里头掏出了那支倒霉催的簪子。陈玉儿被吓坏了,几乎走不动道,其余几人送她回房,帮她收拾屋子,都没有回来耳房,或许这也是她们照顾阿未的脸面,没有来见证这一幕。
阿未的心里却并没有因为这点贴心而有分毫释怀,她一咬牙,攥着簪子就去了棋房。
房内陈玉儿正在抽抽搭搭地哭:“我也不知道那簪子是怎么回事……太妃娘娘只说赏我一个好东西,我嫌弃那簪子有些怪味,从来没用过。”她一个清清白白的闺中女儿,却和这种下三路的东西扯上干系,在那么多人面前颜面扫地,叫她日后如何见人。
小鹊义愤填膺:“太妃娘娘也太坑人了,好好的亲侄女坑起来都不手软。纵然要让你争宠,好歹告诉你东西是什么,这样纵然是死也是个明白鬼。何至于如此窝囊。你也是性子太软,我若是你,就当场把那盘子里的粉泼到她脸上去,看她还敢暗搓搓假惺惺坑人不!”
她是皇后陪嫁,身份特殊,这些话她敢说,其他人却不敢接,这宫里的宫人哪一个不是皇家的奴婢,主人的心思无人敢驳,只能暗暗叹气。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了,阿未一头撞了进来,手里似乎有隐隐约约的金光,几个心思敏锐的一眼就看明白了,阿乙忙起身劝道:“这是怎么了?玉儿刚受了委屈,正难过呢,你还来添乱吗?”
阿未却不理这话,径直冲上去跪在了陈玉儿脚边:“玉儿姐姐,这簪子的事……太妃同我说过。”她忍着羞耻将手举起,一支同样的凤头金簪赫然在她手心。
陈玉儿瞪大了眼,小鹊也惊呆了:“你居然也有?!那刚才怎么没有被搜出来?”她粗心大意,从来不留意众人插戴,所以也不曾发现之前被砸毁的梳妆匣根本不是阿未的。
阿未无暇解释那些旁枝末节,只一心忏悔:“说句不要脸的话,当初那些龌龊心思我也是有过的,起初怕这簪子不小心丢了,还特地藏在梳妆匣最里头。结果后来出了那死里逃生的事,人都是懵的,便想不起来这簪子了。再后来跟着殿下来了紫宸殿,就更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有心丢掉,却怕被有心人捡去生事,若要直白说出来请殿下帮忙,又丢不起那个人。原打算找个时间把里头药粉弄出来泼掉,只是总没找到机会,结果就稀里糊涂拖到了今日。”
小鹊不满:“那你总该告诉一声,让玉儿姐姐晓得这簪子是个什么鬼东西。”
阿未也有些委屈:“我一直以为只我们几个小宫人才有这种东西呢。而且,……我也不好意思问她有没有丢掉。”她难过地垂下头,“若我能厚着脸皮问一句,或许今日玉儿姐姐你就不必受此羞辱了。都是我的错,这就向你赔罪!”
阿未这些时日不是闯祸就是误事,总出篓子,虽然殿下并没有责怪她,但她自己已经十分沮丧,如今更是羞愧难当,索性反手就用那根金簪往自己脸上狠狠划去。
她动作突然,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还是小鹊眼疾手快,扑了过去抢下了簪子。虽然及时,但那簪子还是在脸颊上留下了一道又短又深的划痕。
“这是做什么?!”眼看局势乱了起来,忽然门边传来一道质问声。
皇后走进来,看到阿未脸上那伤口渗出碍眼的血迹,便叹了口气:“你自认为连累玉儿受了委屈,所以划伤右脸赔罪。但是你也连累本宫名声有损,又该如何赔罪?再划伤左脸?你还连累了皇上顶罪,那是不是额头也该划一下?你这脸若划成个蛛网一般,岂不是天天在提醒别人今日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阿未听出皇后并无重罚之意,哽咽道:“殿下,小的屡屡出错,再无颜面留在您身边了,您罚我去掖庭吧。”
“罚是定要罚的,却要弄清楚到底是为什么而罚。”皇后道,“此事因太妃而起,因太后而暴露。你的心思其实算不得错,人有上进之心是好事,但不该用坏心,况且,既然决定了丢弃就该当机立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世上的问题靠一个拖字是无法解决的,久拖不决,最终只会害人害己。但因你犯的错并非故意,而我也还兜得了,便都给你兜住了。若还要重罚你,那我岂不是白在太后面前揽罪挨罚了?若他日你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超出了我的底线,我自然也会毫不犹豫头一个重罚你。”
“可是……”
“别再可是但是的了。我话还没说完呢,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次所有人都被你连累了,所以我还是要罚你……”
当日天色有些阴沉,下午时候天黑得很早,因有些突然,四下都还未亮灯。
阿丁匆匆从紫宸殿出来,守宫门的羽林卫有心讨好这些皇后的贴身宫人,便笑问道:“要下大雨了,什么事竟然要劳动姑娘亲自出门,叫个小内侍去便好了。”
阿丁笑道:“天气热,殿下想吃清淡些的,我亲自去叮嘱一番才放心。”
“姑娘真是忠心耿耿。”
阿丁含笑应了,走过宫道,绕了一圈,并未去御膳房,而是往太液池边去了,她走的是远路,沿着池边走过这半圈,就是太皇太后的长信殿了。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