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十五年（1 / 1）

那是十五年前的深秋。

魏常宝每日去学堂时，六七岁的魏清宁都哼哼着要跟着一起，奈何魏家实在凑不出两人的学费，魏清宁只好整日蹲在学堂外头，等大哥散了学给他夫子奖的糕点。

魏常宝头脑一般，却是刻苦得很，每次随堂考试，比起那些娇生惯养，整日玩闹的小公子还是强些，夫子从永兴桂香坊买回作为奖励的糕点全落到手里。这桂香坊的糕点，那可是“从小都定南来的稀罕物”，何况是魏家的两个孩子，见着了更是两眼放光。魏常宝特别疼弟弟，又加上性子颇成熟，觉得糕点一类都是小孩子吃的东西，因此几乎每次都将糕点包好留给魏二，魏二也不推辞，只总在别家小公子发着脾气找大哥讨要糕点时大吼一声在我这里而后四处躲藏——上树，钻狗洞，躲鸡房都干全了，只为保得糕点不落入他们之口。

那时学堂有个负责饭食和卫生的妇人，似乎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因年轻时家里不满夫家而被逐了出来，众人不知她娘家是哪户，只道夫家姓卫，便都叫她卫氏。卫氏有个同魏家大哥差不多大的儿子，名叫卫哂，据说卫氏的夫君早些年与两人失散，母子俩辗转来到定南下属的这个小镇，做些零活以维持生计。卫氏看着颇有见识，儿子也教得好，识文断字不比学堂里的差，辗转之下卫哂竟然还学会了些无章法的拳脚，便跟着母亲在学堂里打杂。

又说那日魏二得了糕点，照例把正对大哥恶语相向眼看就要动上拳脚的小公子们引到院子外头，跐溜一下窜上树，看着不会爬树的公子们在树下跳脚好不高兴。谁知这回有个格外坏心眼儿的想了个法子，说要用石子将他从树上砸下来，魏二急忙攀着树枝躲藏，却还是被石子砸了头，落到树下湖里。一看魏二落了水，小公子们也怕了，叫着嚷着就跑开了。魏二不会水，口鼻里都灌满了水呼吸不得，眼看就要溺死，正逢卫哂路过，一个鱼跃进水，托着魏二上了岸。

魏二醒转后，看着守在边上一身湿透的不知名的恩人大哥，掏出了怀里油纸包好，没怎么湿的糕点，要分给他吃。那时的魏二不像如今，还是不那么吝啬的。

“恩人，你叫什么啊？”两人分吃了糕点，魏二用手胡乱抹抹嘴问道。

“卫哂。”卫哂边说着从兜里掏出湿透的帕子，拧了拧干递给魏二。

“我们俩一个姓呀。”

“不一样的，你是魏常宝的弟弟吧，你看，你的姓是这样写的，我的是这样...”卫哂捡了根小木棍在地上划了起来。

“我的名字是大哥取的，可是他都不告诉我是什么意思，还说告诉我也不会懂。”魏二托着下巴看着卫哂写写划划。

“你大哥应当是希望你能洁身自好，宁心静气吧。”卫哂想了想解释道。

“那恩人你的名字呢？是什么意思？”

“哂字是笑的意思，我娘说不管遇到什么困境都希望我能笑着面对。”

“哂...笑...？我不识字的啊，我以后叫你笑哥哥可以吗？”

“嗯。”纵然觉得笑哥哥这个称呼很是娘娘腔，卫哂看着魏二期盼的眼神，却鬼使神差般答应了。

一来二去两人越来越熟，总是卫哂教魏二认字，给他说别处的见闻，魏二把大哥给的糕点分给卫哂吃，直到某日学堂散学后，卫哂没有出现在院外湖边。

第二天，魏二正扒着学堂矮墙看他大哥念书，卫哂找来，却是跟他告别——母亲突然病故，来了个男人说是父亲兄长，要带他走。卫哂还没来得及交代清楚，那个男人便追到学堂外头，魏二大惊，又骑在墙头半天下不来，急得满头大汗，只好抓着那男人的头发求他不要带走卫哂，那男人吃痛，一甩手将魏二掀下了矮墙，摔到墙角，直摔得魏二连声哎哟。卫哂忙扶起魏二，一下眼都红了，瞪着男人不眨眼，不过十三四岁的孩子，那高大的男人拉了好几把也未挪动一步。

魏二看着卫哂，突然解下腕上的系着桃核的红绳，塞到卫哂怀里说道：“我娘说这桃核能辟邪退灾，笑哥哥你拿着，有空回来看我。”

卫哂收了瞪着男人的视线，转脸看着魏二，从怀里摸出桃核，把红绳在腕上拴好，揉了揉魏二的头说：“我会回来看你的，小宁。”

此之后，魏二却再也没有见过卫哂。

这十五年来，魏二从未忘记过两人的约定，总是一有时间就往川安镇跑。十五年过去，学堂早已破败，湖边的大树也已枯死，只有魏二一直在等着，从六岁等到二十一。

这十五年来，魏二一直不知当年那个会教他认字，带他玩耍甚至救过他一命的笑哥哥为何一走便毫无音讯，他并不是恨他，只担心他出了什么事情，直到这个叫做乙一的男人出现。

怪不得在芳菲楼里第一眼就如此熟悉，那张脸还依稀存着少年时的轮廓，再加上那漆黑如夜的眼眸和这颗桃核，准是他没错。

他为何一去不回，又是如何成了黄门的护卫，这都要等他醒转，一一问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