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夤夜长(1 / 2)
夜剿习惯了这样的梦境,漆黑和冰冷的海水从他身边流过,如一个透明的壳将他包裹。过去万年,他就是这样栖息在海底的。包括无数受了伤的时刻,趴伏在一方洞中一动不动,等待伤口自然痊愈。他是万年大妖,身体里面流淌着银龙之血,又有沧澜之力,自我愈合能力很强,哪怕伤得再深重,也能很快恢复。
而现在,他似乎在满是泥泞的梦境中不断陷落,冰冷的水流倒灌而入,让他全身都发起抖来。在这难熬的时刻,幸好有一束明光从远处照耀过来,带来了些许温暖。夜剿试着睁开眼睛,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以为那是元凌霄。万年前元凌霄于光晕中回头的那一幕,足以刻骨铭心。然而待他渐渐看得清晰,却发现那是玄一封的脸。
玄一封高大的身躯蜷在他床边,双手拄着仁义杖,撑着下颌睡着了,
夜剿费力地侧过头,不出声地望着他,目光带着迷惑,缓缓描摹他的五官。漆黑的眉、微阖的目和英挺的鼻子,如一张流畅的剪影。那侧脸轮廓完全脱去了少年时的顽劣稚气,显出十足的深邃坚毅。
夜剿忽然觉得玄一封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在守护玄一封长大时,曾不自觉地想过,若玄一封就是元凌霄,待他长大成人,会不会和元凌霄长得一样?他不得不承认,心里带了那么一点希翼,希望能重新见到在沧澜海边那犹如战神般的男人。而后来,当希望破灭,当他完完全全就将玄一封当作玄一封看待之后,却发现,又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地发生着变化。
眼前这个人成长了,他继承了皇天之力,变得更有力量,更能独当一面。哪怕他和曾经的元凌霄相貌迥异,举手投足间却仍然带着相似的气质。特别是,当他突然出现在琳琅山,孤身相救,夜剿仍清晰地记得那种欣喜又恐惧的感觉,那感觉形成的巨大冲击力是自己万年的生命中从未有过的。
也许不仅仅是玄一封,自己的心境也变了。有那么一刻,他竟然觉得自己可以依靠一**边的这个人。
然而此念一动,那股锥心之痛又泛滥上来,夜剿忍不住轻喘了两声。
玄一封立刻就醒了。
“夜剿?!”玄一封俯**子察看夜剿,那一瞬间,他们离得极近,夜剿从玄一封黑亮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神情。
紧张、脆弱、微微惊惶。
这是他非常陌生的神色。
“你感觉怎么样?胸口还痛吗?”玄一封问。
夜剿收敛心神,半晌,摇了摇头,打量四周:“这是哪儿?我睡了多久?”
若是从琳琅山自爆灵台算起,夜剿昏迷了差不多半月有余。西海战后,玄一封恳请妲素精为夜剿疗伤,他原以为妲素精是妖族首领,救回夜剿不在话下,却没想到因夜剿灵台自爆,形神俱损,连妲素精也无计可施,只能用幻血绫的法力勉强维系住他的性命。
“要想彻底修补他的灵台,必须借用幻血绫阴阳两面合二为一后的力量。”妲素精道,“可惜,阳面千机丝不在我这里。”
玄一封猛地想起束缚在夜剿身上的那些金丝,凤城当时就说过那是千机丝,可是它们早就在夜剿化形挣脱时被粉碎了。
玄一封连忙将这一情况告诉妲素精,妲素精沉吟片刻,道:“这个不用担心,只要幻血绫的力量仍在,千机丝就源源不断,毁后可再生。所以只要找到凤城,夜剿就有救。”她抬起一双妙目,望向玄一封,试探道,“小友可愿与我们同去?”
玄一封当即答应下来。夜剿的伤势不宜久拖,找到千机丝刻不容缓。
但这件事,他不准备让夜剿知道。
玄一封直起身子,将床幔拉开一点,金碧辉煌的房间装饰展示在夜剿眼前:“这里是翼王凤楼的宫殿,他让了一方偏殿让我们休息。但你伤势未愈,不要乱动。”
夜剿握紧放在被褥下的手,想要驱动灵力去探,但丹田处空空如也,竟然感觉不到内丹的存在。连灵识也无法汇聚,再次溃散,意识逐渐变得混沌起来。
“夜剿!夜剿!”
玄一封的声音近在咫尺,却犹如遥远的云雾般无法捕捉,夜剿拼命想要抓到一丝线索,一丝可以让他重返清明的线索,突然,一股暖力当头袭来,云开雾散,金光四射,他浑身一凛,睁大双眼。
玄一封将手放在他的额头,皇天之力正源源不断注入他的体内,这种方法虽治标不治本,却让他感觉舒服多了。夜剿很清楚自己的状况,自爆灵台,早应神形俱毁,现在还能好好地躺在床榻之上,一定是玄一封做了什么。
“是妲素精出关为你修补了灵台。”玄一封看出了他的心思,轻声道,“你受伤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
略去杖劈琳琅山这一段不讲,玄一封将西海一战的情况详细说了。
夜剿若有所思:“想不到妲素精出现,赑屃却死了。你说他当时发了狂?”
“没错,他爆体而亡时,身上充满了那种诡异的黑气。”玄一封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听妲素精说,那是魔气。赑屃长老是入了魔。”
夜剿一怔:“魔?”
“没错,夜剿,你知道‘魔’是什么吗?”
夜剿活了上万年,从未见过“魔”,但他曾经在人界行走时听过这样的说法。当人的执念太深,抑或是七情六欲太重,就会导致灵台被污染,产生一些异常甚至疯狂的行为,这个过程叫做“入魔”。而“魔”就是那些深重的执念汇聚而成的恶和欲。
可是,这不过是民间的一种虚幻形容而已,而那种黑气却是实实在在的,难道“魔”是能够凝为实体的吗?
玄一封摇摇头:“我猜连妲素精也不清楚。她只告诉我,‘魔’超脱于九州四界之外,不属于人鬼神妖四族,是一种全新的灵体。而且‘魔’不受‘沧澜道’的限制,可以控制四族生灵,非常可怕。”
夜剿立刻想起了当年在沧澜海边的一幕,元凌霄被清虚玄天一剑刺中心脏,灵识溃散,漫天黑气从他的身体里喷涌而出,难道那黑灵识就是妲素精口中的“魔气”?
夜剿越想越心惊,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攥紧玄一封的胳膊。
“怎么了?”玄一封见他面色苍白如纸,连忙道,“夜剿,你别思虑过重,如今有妲素精在,就算真有魔气,也不必惧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