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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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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母倒未显露出太过惊讶的神情,待她咽下最后一口汤药时,林则仕给她递了块蜜饯,待嘴里苦味化甘,才问道,「可是上元节那位?」

他知晓定是那日两人放河灯时被人认出,所幸王一新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想寻亦需花些功夫,于是不露声色,淡然道,「不是。」

林母敛眉沉思,示意她要下床,林则仕扶着她走到衣柜处,她取出两套小孩的衣物,交到他手上,叹道,「那时绮绮怀孕六月,不知男女,她做了两套小孩的衣裳,谁曾想,她便与孩子一同去了。」

小小的两件衣物揉搓在手里,两襟处还留着未绣完的花纹,他轻轻按在上面,指尖来回摩挲,面料顺滑细腻,唯恐伤及新生儿幼嫩肌肤,是绮绮选的最好的料子,同时寄语父母对新生命的期盼。

可这些期盼,不会再有了。

林母继续道,「我也没多少时日可活,唯一盼的也就是……」

「娘,别再说了。」林则仕将小衣放到一边,声音低低的,听上去三分沮丧、七分惆怅,却多了几分不容他人质疑的威严,「我回来只是为了你和商行,其他的,你盼也没用。」

林母倒是第一次听他如此强硬,按捺心中不悦,缓了口气,依旧好言劝道,「即便是绮绮也盼你成家,盼你儿女双全,盼有人给你养老送终。」

在林府的一言一行,母亲的一字一句,就像弥天巨罩,狠狠地压得他几近窒息,可他依然要学会在里头苟延残喘。

听了不下百遍的话语,让他很是厌烦,对母亲又动怒不得,只好憋在心头,气息一岔,他便低低咳了两声,他揉揉酸胀的眉心,不想与她多说。

林母见他油盐不进,便退而求其次道,「你要是喜欢男子,在府外养两三个也不是不行,只是,他不得到林府来。」

「林府出不得这荒唐。」

林则仕抬眸望她,似有些许心动,不过一瞬,眼里的光渐渐黯淡,王一新在山中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到了山下,始终要同自己一般,受这作茧自缚的煎熬,何必委屈他?

林府终究是个牢笼,困他一人就好。

他似笑非笑,淡漠的眸子染上几分讥诮,自嘲道,「娘,你道林府是个什么好地方,当人人都想来?」

「混账!」林母觉着自己已为他退了一步,儿子不仅不知收敛,竟还得寸进尺,怒道,「是谁教得你这么说话?!是那人吗?!」

林则仕极少数见到母亲失控,不假思索,便知自己此刻要跪下,乖乖听冗长的训诫。一阵密集的疼痛自胸口袭来,疼得他面色苍白,仍俯身磕头,恭恭敬敬地趴着,侧耳听林母继续道,「此事,不容再议。婚期将至,你与外头那人如何,别让我瞧见,但府里这个,你必须娶。」

几乎不给林则仕拒绝的机会,便说道,「我乏了。」

林则仕摇摇晃晃地起身,身上忽冷忽热,脑内不甚清明,攥紧掌心以清醒些,向她行了个礼,便急不可耐地退下了。

天旋地转,心悸非常,竭尽全力也看不清明,仍要强打精神,莫要让人看了这等姿态。

家仆牢牢地跟在后头,眼见林老爷踉踉跄跄地走到书房时,却咚地一声倒在地上,家仆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扶住他,手背贴着滚烫的额头,眼前忽明忽暗,他艰难吐出几个字,「莫要让我母亲知晓。」

话毕,便不省人事。

家仆不敢怠慢,立马去请大夫入府来。家仆吩咐不许将病情告知老夫人,他身旁一个亲人都没有,面上失尽血色,眼圈下片片青黑,浑身犹如火炭,滚烫之息源源不断,时不时地低咳两声,似是疲累得紧,始终没有醒来。

大夫吩咐药童准备笔墨,写了一张药方让药童抓药,叮嘱家仆道,「你家老爷思虑过重,终日疲惫,怕是染了寒疾,现下发着高热,你们得时时替他擦身,以免热汗渐冷,再伤脾脏。」

家仆喂他汤药时醒了,林则仕倒也习惯,在幼时病时的每一日,均是独自一人承受。可这病痛,不是本该便一人承受么?

身体难受时,心里便也脆弱起来,平日里的伪装不堪一击。

他许久未曾病过,碧落山的环境不好,可好歹心里欢快,现下心里不痛快,心心念念的都是碧落山上的那位少年。他盼身边坐着的是王一新,又恐他照料自己劳累,想到此处,他不禁悲从中来,心里难受得紧。

还想什么,他都不在。

也许以后都不会在了。

心中郁结难抑,他只轻轻地叹了口气,极其艰难地转了个身,咬着手背,许久才道,「算了。」

他阖眸眯了片刻,脑内却是满满的王一新,总是想为他多做些事情,做什么都不够。他想回到碧落山上替他种药,帮他砍柴,他想为他做每日的早膳、晚膳,他想再过些时日,待天气暖和,他便再多做几遍烤鸡,要做得跟梦回楼一般好。

他一点都不喜欢账簿,一点都不喜欢算盘。

一点都不。

可能否喜欢,往往都不由他控制。

他喜欢的,往往都要被毁去或者将要被毁去。

晚间悦蔚客栈的王掌柜需来报账,身上热浪未祛,亦要强撑出一抹精神,吩咐家仆替他更衣,多喝了几口茶水提神,才去书房见客。

未料到今日会病,账簿尚未理完,耽搁了些时辰,王掌柜自动自觉地奉上银两,道,「林老爷,这是未在账簿中写清的数目。」

林则仕唇口苍白,背过身去捂在唇边,咳了一阵,颤抖地递给他三两,虽在病中,威严不减,沙哑道,「该是我们林家的,我一分都要讨回来,可不是我们林家的,一分我也不会多收。」

「你连账都算不仔细,明日便不用来上工了。」

如若自己连账都算不好的消息传出,怕是不用在行内混了,王掌柜跪下泣道,「林老爷,求您给条活路,我上有六十老母,下有十岁稚儿,眼下我妻子还怀有身孕,实在是因为监事们先贪,如若我不贪,便丢了这个饭碗啊……」

「你作为一个掌柜,在其身不谋其职,自己本分都未做好,这条路,怕是你自己断的。」这一段话说完,他喉咙里像是有只虫子在挠痒痒,连续不停的低咳渐渐克制不住,轻喘了一阵,抿了口茶水润喉,沉吟片刻,怜他家中家眷需他照料,才道,「念你此次知错能改,不若调去临县柏玉茶馆先当个小二,什么时候账目能算好了,你再过来,可是王掌柜,这亏空之事我不想再看到。」

王掌柜虽心有不甘,却还是低声道,「谢谢林老爷。」

「叮叮。」

林则仕抬头望向上方,瓦砖上漏出的一方圆孔,正对上那双漂亮的眸子,携着浅浅笑意。

不是王一新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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