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歧路(1 / 2)
偌大的家产和自己没有一分钱关系,任谁也免不了胸中抑郁难平。叶梵生反而没有特别难过,因为叶世臻还想着他,他如是想。
叶家家大业大,可从曾祖父那一辈就开始离心离德,分出了大房二房三房四房,到了父辈还有些藕断丝连的瓜葛,到了他这一辈,除了宗族大事,基本一刀两断。况且宗亲都知道,祖宅留给了他们三房,还说,就数他们三房最有钱,早都看不惯要眼红心妒,彼此之间简直到了尖酸刻薄的地步。
叶文熙和叶文锦是不会去探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叶梵生是长房长子不去不合乎礼数。
叶梵生出去一上午被“骂”的狗血淋头回了家,先是说叶世臻因为他们兄弟死于非命,又是说老祖宗死的时候三房没一个人出来敛葬,仅一个“不孝”的罪名,把他的鼻子眼全数落一通,口干舌燥都不是大事,撒撒气总是好的。
叶梵生无话可说,这确实都是事实,他又是个性子软的,出了门就忍不住落了两滴泪,怕人家看见,还得赶紧以袖拭泪,他现在越想越觉得叶世臻骂他骂的对,徒有男儿身、毫无丈夫气,让人看着就来气。他想自己必定要强颜欢笑过完这个年。
叶文熙早说不让他去,宗族关系没和睦一星半点,平白给自己添堵,搁谁身上谁都不好受。叶文熙实在没什么好辙,裕白给他出了个主意:天津卫涌入了很多京城的难民,搭个粥棚去施粥,行善积福总好过去看别个的刻薄吝啬。
年初三大清早,叶文熙就派伙计到三岔河口准备。三岔河口是南、北运河和海河的交汇处,是氺旱码头和商品集散地,同时在胡同里、马路牙子边聚集着大批难民。
这里买卖兴旺商贾云集,货栈、银号、店铺鳞次栉比,天还有些昏黑,路边就有商贩摆摊吆喝。叶家的伙计搭好锅灶开始煮粥,走南往北的问起来,都知道东家是城北叶家。
裕白抄手坐在石墩上,脚边的灯笼烛火微明,他在地上蹬蹬的跺脚,又抬手凑到嘴边让哈气热热。旁边有伙计叫他去炉灶边上烤火,裕白笑模笑样起身,有人又唤他一声,裕白循声望去,一个穿着斗篷的黑影向自己走来,他眼力好耳朵灵,透过糅杂着雾霭的模糊夜色认出了程子芳。
裕白三步并作两步赶紧上前关问,“程老板,您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你看我这还来不及告诉二爷。”他环视一圈四周,“我这就让人把粮食卸了,先送您回家。”
程子芳也是匆匆赶回来的,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了裕白,“不着急,我现在回去也是扰人,这是干什么呢?”
裕白把他往马车处领,又挥手招呼几个伙计来卸粮,“二爷让搭粥棚,搁这儿施粥。您来这一路没什么险事儿吧?”
“都好”,程子芳摘下斗篷帽子,要帮着一起抬粮袋,裕白拦着不让他动手,他只好站在一旁说起闲话,“洋鬼子在京城烧杀抢掠一通,城里都要廖无人烟了。”
裕白帮着伙计把粮食堆到墙角,拍拍手随口说些茶余饭后的谈资,“是啊,皇帝都跑了,普通百姓更没什么活路。”
裕白让程子芳上了马车,又在路边摊买了两张油饼还有些果篦,好让他先填填肚子暖和暖和。
叶文锦还在睡懒觉,叶文熙和叶梵生就先出发了。天也亮透了,伙计们一看东家来了就开始敲锣打鼓的吆喝,不多时,粥棚前涌来很多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难民。
叶梵生是没什么本事,但是又最看不得百姓饥寒,他话也顾不上和叶文熙说,抄起勺子和粥碗开始盛粥。面前一堆人扶老携幼一拥而上,裕白和几个伙计手忙脚乱,一边阻拦一边扯着嗓子喊,“别挤!都有!不要挤!”
喧杂攘乱了好一会儿,确定人人有份,难民才稍微排好了队。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佝偻着颤巍巍走过去,从垃圾布片似的包袱里摸出一个烂了边角的破瓷碗,这碗虽破但算得上是个海碗。叶梵生弯身一瞧,她脖子上挂个沉甸甸的破兜,里面竟是个灰头土脸的娃娃。老妪双手捧到他面前,并示意碗脏,不用碰直接盛。
面前氤氲的面汤热气和远处的叫卖吆喝,三两笔就勾勒出十足的人间烟火。
那老妪接过米粥退到一旁,她原先嗓子沙哑的说不出话,得了两口面汤的滋润才勉强发声,慢吞吞地说,“东家您真是好人,皇帝要养兵打长毛可熬苦了我们这些百姓,我们这些难民跟着粮货、油货、盐货的商贾逃出关外,清兵让商贾交税,我们穷苦百姓也不放过,一个孩子都要一文。”
叶梵生以前不知道一文钱是个什么概念,对他来说吹个糖人都不够;现在亲眼所见的事实告诉他,一两银子可以换一颗人头,一文钱可以救一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