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南下（1 / 2）

叶梵生一觉睡醒整个世界都变了，叶世臻死了，二娘也死了。他觉得眼前的一切不可思议，虚虚晃晃回到休学那一天，叶世臻还能拿马鞭抽他打他。他以前还有个爹，是好是坏就在那儿让他有个念想，现在转眼成空，他连叶世臻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老祖宗虽气叶世臻没出息，可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总叫人心里难受，她也一病不起了。叶梵生是嫡子嫡孙，真到了这个时候，他不敢哭不敢倒下，着手给叶世臻操办丧事。他不懂这些，也是周通和赵长庚跟着帮衬，出丧那天叶文锦还躺在病床上，他和叶文熙披麻戴孝扛着幡子，在吹唢呐洒纸钱的殡队里，下葬了叶世臻和唐桂芬。

再然后把灵位送进祠堂，他自己在灵堂前跪了一夜。一夕之间，老天爷把所有厄运砸到了他头上，让他痛苦欲绝。但看着爹和娘的牌位供在面前，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怯懦无能下去，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必须来挑大梁，所以他不能哭。

叶世臻去了，叶梵生本该成家立业做当家人，奈何先前儒学考试的文章不仅有存档还登过报纸，戊戌变法一失败，正是清廷连根拔出革命派的最佳时机，叶梵生则很有可能因为这件事被翻出旧账牵连性命。老祖宗迫于无奈，决定送叶梵生南下避风头。

叶梵生还没从丧亲之痛中缓过心神，又要担惊受怕背井离乡，他的苦他的痛不知道该诉与何人，再一思量，这是命数也是历练。他不敢再让老祖宗为自己操碎心，答应等过了头七，他立即起身南下去上海，那里有一家恒源祥分号，去了也不谋大财只图安身立命。

叶文熙把叶文锦接到津郊，地方没有叶公馆大，好在有曼妮。叶文熙又让周通请来两个大夫，聘了一名厨娘，料理食疗势要把他这一身外向内伤全治好，他明明还吊着一口气，偏生不愿意睁眼。他不闹腾，这个小公馆里人多也荒凉。

叶梵生临行前一夜，去拜见老祖宗，把那一撮辫子和剃掉的头发用红布包起来交给了老祖宗，说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老祖宗为这个家操劳了一辈子，风霜染尽的脸上老泪纵横，拍着叶梵生的手说，“孩子，不求飞黄腾达出将入相，你好好活着为叶家延续香火就够了……喜儿翠儿也跟着你很久了，虽不是名门望族的小姐，也是体贴可人的好丫头，知人冷暖能照顾你，权纳了作妾，明天带着她们走吧。”

一去万里，不知何时能再守在老祖宗身前尽孝，叶梵生也没有理由忤逆她老人家，哪怕能给她一丝欣慰自己都求之不得，他点头应下，鼻腔猛一酸麻，眼眶涩疼，倒是没落一滴泪。

夜色深了，叶梵生最后让周通带着他去找叶文熙，他还有些话想嘱咐他。

叶文熙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襟前簪了一朵白花。从瞎子岭把半死不活的叶文锦救回来到现在，他都没有阖眼睡过好觉，脸颊也略有消瘦。他不是不愿意睡，只是一睡着就会梦到那个和自己血脉相连、骨血相亲的人。

他断奶早，叶文锦到三岁还要吃奶，两个人睡在一起，叶文锦睡的迷糊了就往他怀里摸，摸着摸不着都抓住就咬，这个时候两个人就要打架，从床头打到床尾，最后还是叶世臻一人一屁股给踹老实的。打完架两个人又搂着抱着重归于好。

在教会学校里念书，叶文熙不爱说话，会受其他孩子的欺负，叶文锦以保护他为由，整天在学校里打架斗殴，及至读了小三年级，小小年纪在校劣迹斑斑，最后被密斯玛利亚劝退。他还是每天往学校跑，整天“文熙我来了”“文熙我走了”“文熙有没有人打你”……被叶世臻逮到就是一顿猛揍，揍的他在学校门口抱头鼠窜、吱哇乱叫。叶文熙背着小书包，头也不敢抬，急于和他划清界限，以免他的朋友会误会他是这样的坏孩子。

再后来，叶世臻也不让叶文熙念书了，他在家里呆着，叶文锦经常不见人影，有一天他就在花街逮着他趴在墙头偷觑，还拉着二三狐朋狗友又笑又闹。叶文熙要去告诉叶世臻，叶文锦就拉着他一起看，他不愿意，叶文锦就让人把他按在墙头，不睁眼，就让人撑着他的眼皮，非要他上自己的贼船不可。

……

叶文熙并不明了自己怀的什么心思，无论何种感情总有爱的成分，他爱这个人，像爱世界上另一个自己。可是他太坏了，是天生的坏胚子，是怎么都教不好、训不服、打不改的坏胚子。只是在他眼里，坏也坏的漂亮，坏的惹人喜爱，这是与生俱来、无法言喻的喜和爱。所以，他不肯让别人染指叶文锦半分，是一丝半毫都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