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或许是因为当天白天和掌柜的那番交谈，当晚洛晓又梦到了戚铭。

他梦见那人高冠古服的模糊背影，还有比之清晰得多的嗓音。那声音之所以清晰，大致是因为其话语并非梦境凭空捏造，而是他记忆深处挖出的，宛如一坛埋藏已久的女儿红，并不因其年代久远而变得味道单薄。

“救世主……吗？不，并非如此。拯救苍生之类的事情并不是我等修士应该去想去做的，苍生百姓自有拯救自身之力量。”他道：“凡是自以为能凌驾于天下苍生之上的，都总有一日会见识到这种力量。”

这声音温润动听，轻而浅地自耳边轻轻滑过。没有一字一句地句读，声嘶力竭地呐喊或者其他如何如何。无论声音的主人情绪如何激动，他的话语听起来都是平静到近乎冷漠，波澜不惊的，连声音的提高都很是少见。

若是忽略其话语里的内容，而只听声音，没有人会否认这声音的主人当是个温其如玉的书生，甚至能称得上一声君子也说不定。

实际上，时至今日洛晓仍然不太确定，曾经他眼中的戚铭与如今世人口中的戚铭究竟哪一个更为真实，亦或两者都只是他随意制作的一张假面，用后便直接毫无留念地随手扔开。

“是以，洛子昭，”念到洛晓的名字时，这声音似乎有些摸不着的变化，仔细一听又像是错觉了。“我非救世主，我为木铎。”

他的背影似乎动了，洛晓却分不清他是在靠近还是远离自己——亦或是自己在靠近或是远离他？荒野、麦田、村庄、人群……无数的景物在他身边一闪而过，它们重叠交缠而扭曲，让人几乎认不出来过往是什么样子。

声音的主人还在继续说着什么，可他却已经彻底听不清楚了，声音化为有形的波纹从四面八方向他围堵而来，让他喘不过气来。眼前的景色开始变化，无数过往的光景交杂着闪过，可当他定睛要去看的时候，却又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于是洛晓从客栈的书案前醒来，揉了揉眼睛。

他的佩剑斜倚在书案上，窗外的风噼里啪啦地击打着木窗。

他的第一反应是昨天做好的笔记有没有因为自己中途睡着而被弄脏或弄坏，不过幸好没有。前几天他已经走遍了可能有问题的大部分地方，若非途中需要仔细探查，不错过中间任何的蹊跷，他本来还能再快一点的。

若说本来对自己在做什么还有些怀疑，掌柜一失踪，洛晓心里仅剩的那些犹疑也都消失殆尽了。

稀奇的梦境并没有占据他哪怕一丁点注意力，或许在醒来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经把梦里的所有内容忘光了。比起曾经的……比起戚铭来说，他现在正着手在做的事情要重要也紧急的多。

“今天的安排……”他看了一眼笔记与地图上的标记，“碎星河？这是什么地方？”当初他问的那修士，似乎只告诉了他这么一个地名，而并没有其他的情况。地图上所标着的这条河位置离客栈极远，位于处于六七部交界之处的一片树林中，已经有一半脱离了第七部的管辖范围。

实际上，他对自己是否能找到异常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整个青州他已然走了大半，而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若是那异常的确真的存在，恐怕就并非是停在原地，而是不断在变化位置的了。他对其除了会导致人失踪以外，没有任何概念，找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碎星河那片地区，他又的确没有探索过。不去探探底细，他终究还是无法安心。正当他试图从脑海里找出可能根本不存在的自己对碎星河的了解时，他房间的门响了。敲门的人轻轻叩击了三声以后便不再有动作，他只好揉了揉太阳穴，从桌子前站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宋湘。

他和宋湘并不算熟，虽然双方都背负着少年天才的名头，但年龄实际上相差了得有四十余岁。在修真界里，哪怕相差七八十岁都还是同辈人，哪怕那已经是凡人一生的年岁。比起对方，他倒是和对方的胞妹，仙京宋家的小公主更加熟悉些。

他只在紫霄宗还存在时，某次正道联合大比上见到过宋湘一次，那时他甚至还没有筑基期，刚刚拜入宗门，完全是去凑热闹的，反而宋湘是作为新晋天才，正式代表了同为正道三宗之一的东海蓬莱山出战。

那场注定名留青史的大比上，紫霄宗亲传弟子戚铭一战成名，以元婴修为跨组挑战化神巅峰修士而胜之。他一人一剑，近乎抢去了整个大比的风头，世人皆道此子将来前途无量。那一战不知多少人撼于那人的绝代风华天纵英姿，走上了剑修之道，多年以后回首只得留下一把沧桑泪。

原本元婴期组的胜者，同为剑修的宋湘反而被所有人无视。其胜利被认为是戚铭挑战化神修士后身受重伤，无法出战而轻易取得，根本上不得台面。

此后白驹过隙岁月流逝，四十载如天际流星悄然滑过。当时大比上的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天才们，不管是台上风光无限者，被抢去风头暗中记恨者，还是角落里悄然仰慕者，恐怕都没有料到过今日如此景象。

“宋道友，”脑海里无数回忆闪过，在现实中不过是一个刹那，洛晓微微一礼道：“里面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