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青州 六月 漫天大雪如飞絮

雪花从天空纷纷扬扬地洒落，又在还未曾落地时融化成一滩滩略显脏污的水迹。穿着黑色斗篷的行路人把靴子踩在上面，矮矮地迸溅出几滴可以无视的水花。

被大片大片的惨白色云朵所笼罩的天空让人无法确定现在的真正时刻，它们织成一张巨大的不透光的围墙，把一切挡在自己之外。不管说现在是正午还是傍晚、似乎都有那么一些道理。

青石所铺就的街道两侧，院落屋门紧闭，哪怕生意人也没有几个开门的。让他们拒绝开门的原因语与其说是恶劣的天气，更像是最近的战乱。没有几个人会愿意待在正道与魔道战线前沿的小城里，即使战火暂时还没有波及到这里。

在这样一个小镇子上，行人也是很少见的。寥寥几个没有离开又必须出来办事的人也都行色匆匆，仿佛多带外面待上几秒都是一种煎熬。这个在数十年前也曾人来人往的城镇似乎已经耗尽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只有偶尔躺在地上的几声呻吟，才能让人意识到它还活着。

在这天，一个披着黑色斗篷、满身风雪的异乡人，推开了一家客栈的大门。

这家客栈荒废已久，早已被店家当做仓库使用，甚至在镇子里还传出过闹鬼传闻。匾额上镀金的大字早已褪色，又朽坏了部分，只剩“客栈”两字。外墙上爬山虎早就在数日的严寒中枯死，却还顽强地挂在墙上，屋里杂七杂八地堆着各种东西，墙角落满灰尘蛛网。

如果仔细分析，还能从这个异乡人身上找出更多奇怪的地方来。比如说他身上隐隐的血腥味，又比如客栈大门本来应该上着锁，他推开门的时候却毫无阻碍。

这么一家怪异的废弃许久的客栈，和这个奇怪的黑袍人倒很是搭调。

不过，无论此人多么奇怪，总之他是推开了这扇门，然后走了进去。

那门如同一个界限，踏入其中后方知这客栈神妙。烛焰摇曳、人影幢幢。原本废弃的客栈与落灰的墙角重新上了颜色，坐在客栈里的人们交谈说话声传入耳膜，小二懒洋洋地靠在柜台上，店家在账本上有一笔没一画地记着什么。

空气中酒香与呕吐物等陈腐的气味交杂，人们觥筹交错举杯碰撞。喝醉的人在各种角落里像是尸体一样堆叠着，偶尔抽动两下手脚。乍一看，客栈里或许热闹万分，气氛欢庆，但又从各种边边角角里透出几丝颓唐与靡敝来。

他推开门的动静不大，不过还是有不少人听见了这个动静，把本来不知钉在何处的目光摘下来，挪到那个新进屋的人身上。

那人伸手解下了自己身上遮住面孔的黑色斗篷，露出内里一身蓝白螭龙云纹的长衫。他随手将斗篷搭在一边。满头的黑发随之倾泻而下，他随手将长发挽起，发间沾染的白色雪花自发梢滑落在地。这是个俊秀的年轻人，身上带着几分书生气。

说他年轻不单单因为他面孔年轻，客栈里人看起来年轻的不少，可这个年轻人不仅有张二十来岁的面孔，更有双二十多岁的眼睛，眼底盛满了如水的星辉。

见客栈里不少人的目光都钉在他身上，这个年轻人礼貌性地微笑了一下，满屋被刮进来的冷气与风雪于刹那间散去，尽数融化成一瓢夏日的暖阳。

大厅里忽地静了下来。有不少人仿佛在这一瞬间才意识到一个本应不言而喻的事实：现在本是六月初夏时节，该盛开的即非战火也非风雪。

可这也并非他们自己的过错，这场仗打得太久了，久到这些能活几百年的人都已经快忘了夏天真正的样子。

接着、窃窃私语声开始像布满冰层的裂缝一样蔓延，很快便击碎了名为安静的冰层。在低声的议论中，很快有人站了起来。那是个面孔介于青年与中年的男子，生得也是张好皮相，颧骨高而额头饱满，一双凤眼的眼角略显锋锐，举手投足间有股钟鸣鼎食之家出身的贵气。

见他站起来，私语声很快就歇了，偶有两声不合时宜蹦出来的也很快被其主人脸色苍白地堵了回去。直到四周都没有了声音，这男子才缓缓笑着开口。尽管他笑着，身上那股锋锐逼人的气度却没有散去，反而因着他的笑更加凸显了出来。

“是洛子昭洛道友吧，在下宋湘，目前算是青州第七部的负责人。”他说着侧了侧身，指了指身边的一个座位，“久闻道友盛名，没想到今日竟然有幸相见，倍感荣幸。道友请坐，我去吩咐下人上壶酒，给道友暖暖身子。”

“在下紫霄洛晓，子昭也的确是在下的表字，”洛晓微微点头，“荣幸谈不上，贸然叨扰，只要没给贵处带来麻烦就好。”

实际上，无需宋湘自报家门，单单从其他人对他的态度来看，也能猜出他在这里的地位不一般。他暂时离席之后，本来压抑着的讨论声再次在客栈里蔓延开，洛晓俨然成了讨论的主角与中心。尽管绝大部分人还在自己的座位上与友人小声议论，有些胆大的修士已经凑上前去和他搭话了。

那些早就喝醉的修士也都纷纷醒了几分酒，从地上桌椅上爬起来，随便用法术整理了一下仪表加入了交谈之中。客栈里的气氛一下子热烈了起来。

“洛子昭？是那个洛子昭吗？”

“他竟然真的还活着？不是说当初一个活口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