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道高一丈（二）（1 / 2）
推心置腹之后，气氛刚刚好。
然后, 林大人并不多做停顿, 而是正式进入正题。
仿佛突然意识到不妥一般, 林大人及时打住，咽下未说完的话转而请罪道：“臣有罪，臣失仪！”
皇帝陛下自然不会因此治罪，相反的他连声劝慰安抚, 并命夏守忠赐坐。
林如海谢恩，神色略显激动：“臣本不该自曝家丑污陛下圣听, 可……可那警幻委实是……”
林大人并不对警幻定性，只陈述事实。
真的是事实！
从僧道强行师徒, 到爆出女儿不还泪会烟消云散, 再到某石头护妹，林大人全盘托出。甚至于林燮的身份, 他都坦诚相告。
皇帝陛下是个很小心眼的人。
辛辛苦苦为林如海挑嗣子, 结果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他心里其实是很不高兴的。所以，他后来甚至命上娱处调查了林燮。当然，因为某石的鬼神之能, 皇帝没有得到林如海藐视皇权的证据。所以，他老人家才不发作。
但是他就是不高兴，他瞧不出那病怏怏的林燮有什么好, 所以没理由的疑心林如海过继林燮就是为了堵他的路。就靠着直觉, 皇帝在小本本上又记了林如海一笔。
直到这一刻, 皇帝陛下终于释怀。
人家女儿的亲哥哥，又是大能，自然比他挑出来的凡人要合适得多。
林如海继续开诚布公。
又从猜测警幻哄骗林黛玉下界的原因，说到薄命司暗地里可能的勾当，再到他们意图毁掉薄命司所有命册的计划，最后惹急得了警幻亲自下界。
而在这里，林大人又夹杂了一些谎言。他加入了林黛玉天上族亲上离恨天找警幻理论，使得警幻声名扫地的情节。造成警幻在天界待不下去的成为疲于奔命的过街老鼠的假象，以达到狠狠破坏警幻想象并加重己方砝码的目的。
皇帝一向自认是聪明人，可这信息量实在是太大，又掺杂了一些天道法则，他听得瞠目结舌。
“商周封神之战后，天道对鬼神之力多有桎梏……”林大人也不管皇帝陛下是否消化不良，继续爆料。
天道法则下，不论神鬼妖魔，没有主人的邀请都不能入其家宅。
若要强闯，首先便要与门神一战。
只这第一步，法力稍弱些的便要折戟沉沙。
当然，这里的门神并不是神荼和郁垒二神的真正神魂，而是他们一缕分神。毕竟，人间有那么多门户，即便是神也分-身乏术。可神终究是神，只一缕分神，一般的小妖小怪便足以震慑。
有没有镇不住的？
当然有！
只是，硬闯的话，会被天道“记账”，并视其所造成的后果而置果报。
警幻曾想过硬闯。
只要不沾人命，私闯的果报她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可某石头在林府四周设下了结界，她别说进去，哪怕是以神识探一探都不行。
所以，某石在宁国府动了杀机之后，警幻立刻马不停蹄的进入皇宫伺机迷惑皇帝。
一方面，以皇家之势保护自己。她看出自己不是某石的对手，不敢与其硬碰硬。
另一方面，也能狐假虎威进迷雾一般的林府一探究竟。
凡间法则，君为臣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那种。有皇帝的旨意在，不管是门神还是某石的结界都畅通无阻。
皇帝听到这里，脸色有些难看。
身为掌控欲极深的人君，稀里糊涂的被当作枪使，他心里不痛快。
想起警幻还要收林黛玉为徒……
皇帝陛下的脸更黑了。
关于僧道强行收林黛玉为徒故事言犹在耳，历史却重演了。
幸好他当时顾忌着林如海近来的中立态度，担心手段强硬会反逼林如海倾向太上皇，所以没有应承。
否则……
皇帝陛下后背一凉。
想起自己言之凿凿的对警幻说林家父女亲眼瞧见她的本事会求着拜师的时候，警幻脸上明显的失望，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意识到，若是林黛玉有事，他就等于是得罪了上界仙族。
商周封神之战是传说，但也说明一些问题。
不去管纣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根源上，不过就是开罪了女娲娘娘。
身死国亡。
这结局，委实惨烈。
皇帝陛下也不去琢磨自己可能会有的下场，他只在心里狠狠地给警幻记下一笔。
差点害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这笔账，他会找机会算的。
望着正襟危坐的林如海，皇帝陛下心情平复了许多。
他知道林如海坦白这些的目的。
关于鬼神之力，林如海遇到得比他早，之前一直不报，想来是林如海和那些仙人们要低调行事的缘故。和警幻装腔作势的利用相比，林家如此行事反而更教皇帝放心。
“爱卿想说的，朕都明白了。”皇帝陛下说，“你希望朕怎么做？”
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林大人嗓子都冒火了，说：“陛下言重了。警幻和小女的恩怨，是天上的事，他们自去解决，不与咱们相干。”
皇帝陛下颔首。
“不过……”林大人话锋一转，“咱们这里民生疾苦。黄河泛滥，灾情不断。若警幻仙姑能广布仙泽，倒也是陛下之福。”
皇帝冷硬的眉眼弯了下来。
这倒是和他不谋而合了。
皇帝陛下很满意。
林如海这也算是为他出谋划策了！
一个滑不留手的泥鳅，也算是难得了。
“林卿近来身体如何？”默契的达成一致，皇帝开始拉家常。
林如海恭敬弯腰：“臣大好了。”
皇帝眼睛一亮，试探道：“林卿明日便重回兰台寺可好？”
林如海起身谢恩。
帝大喜。
宫门口。
“夏公公请回吧。”
夏守忠深知皇帝对林如海的看重，半点不敢托大，满面笑容的亲送到大门口。
无视周围人若有若无的探视，早得到女儿传信儿的林大人满载而归。
心情甚好。
不得不说，警幻自恃仙人身份，以为露两招仙法就能叫皇帝俯首帖耳、言听计从，实在是太过天真了。
这里是人间，是人类的主场。
不说天道法则的限制，仅是人类七拐八绕的斗智就很不好对付了。
林如海一番作为，成功让皇帝转换了立场，并对警幻提起了戒心。
皇帝推崇仙人，求的是什么？求的不过江山永固加长生不死！
而林如海点到了封神之战。
要知道，对皇帝的眼里，商周的封神之战重要的不是妲己如何魅惑君王，也不是纣王如何昏聩残忍，而是神权对皇权的空前碾压。
神，把人间当做战场，把人皇当做傀儡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偌大的江山说给换个主人就给你换个主人，然后还要教你遗臭万年。
就问你怕不怕？
裹足之后，皇帝行事就会再三掂量。
相比居心叵测主动投上门的警幻，皇帝心里更倾向林黛玉行事低调、定点打击的兄长和她天上的族亲。
不仅仅是因为警幻处于劣势。
更重要的是林如海曾提起过他的“死”。
当然，那话林如海一笔带过，但是皇帝敏锐的抓住了这个重点。
他算了一下，如果没有林黛玉忽然回扬州，林如海此时应该已经没了。
这一点教皇帝热血沸腾。
林如海“不死”意味着他……可以长生不死！
这一点，没有人能拒绝！
皇帝兀自兴奋。
而林如海胸有成竹。
他说的多是真话，不怕皇帝推敲。
至于一些细节，回去嘱咐一下那石头也就成了。
其他天上的事，人间皇帝的手可伸不过去。
林大人没想到的是皇帝竟因为他这一番“坦白”解开了心里几个疙瘩，对他观感大好了起来。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不是么？
宁国府。
“可卿姐姐！”
正跪在灵堂前低头烧着之前的秦可卿猛地抬起头，正撞见一张熟悉的面孔，顿时一喜，随后很快的掩饰过去。
“你怎么来了？”秦可卿望了一眼身旁悲悲戚戚的尤氏传音问。
“不止我，好多姐妹都来了！”向来和秦可卿交好的牡丹仙子直言道。
秦可卿讶异。
牡丹又补充道：“她们都在门口。”
没有邀请，她们不能进入宁国府。
眼前的这一位都是斗法门神硬闯进来的。
这点常识，秦可卿哪能不明白？
她心念一动，小姐妹们瞬间出现。
乌泱泱的一片，将整个灵堂都填满了。
幸好普通人看不见，否则说不得要被这突然出现的场面活活吓死过去。
秦可卿没想到有这么多姐妹，略怔了一下，很快便意识到缘由：“你们……”
小姐妹们点头。
“是！”
“我们叛出了！”
“我们没有办法和那样可怕的人做姐妹！”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
有姑娘冷笑一声，指出：“她可不是人！”
这是实话，也是骂人的话。
“说得好！”
“没错！”
“但凡有点人性都做不出那样的事！”
众人义愤填膺的声讨起来。
秦可卿很无奈，同时也很担心。
“这些不是最要紧的！”冷静的牡丹赶紧控场，“你们忘了咱们来的这儿目的了？”
众人禁声，一致望向牡丹。
牡丹张口欲言，又有些不好意思：“我们……想请……”
她们想要托庇于法力高强的某石头。
叛出太虚幻境之前她们就想清楚了。
这是她们唯一的出路。
警幻是太虚幻境的掌教，她们这些入了太虚幻境的神魂，只需要一个咒语便能强拘过去。
不久之前，警幻下界，便想要强拘林黛玉神魂。可因为某石的结界，她失败了。
如今，这些女孩儿能指望的也就是那个结界。
若不能入结界，警幻一来便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她们全部杀死。
“我明白！”善解人意的秦可卿不必等她完整说出来，“不过，我和那位并没什么交情，他完全是为绛珠妹妹去的！我这就派人请绛珠妹妹和他同来，咱们着重求绛珠妹妹！我估摸着，若能教绛珠妹妹点头，这事就能成了！”
牡丹听秦可卿这么说，有些意外。不过，她们也是有准备的。
“我们把薄命司的命册都带来了。”
有此利器做交换，想来那一位也会愿意释放善意的。
秦可卿心头一紧，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那一位以摧枯拉朽之势毁了太虚幻境所有禁制，要拿命册简直如探囊取物，为何没拿？
那个时候，秦可卿一心想着渡劫的法器、丹药，完全没想起命册这回事也就罢了，那一位为什么也没动作？绛珠为什么也不拿？
林妹妹是不在这里，也不知道秦可卿心中所想，否则一定会大声喊冤。因为，她并不是故意不去拿命册，而是压根就没想起这回事。
虽然这些日子，某石为她狠补了一些天界的常识，但是她到底见识浅薄了些，亲眼看到这么多宝物，她震惊得没脑子去想其他的东西了。
至于某石，那倒真是有些缘由的。
这里，暂且按下不说。
秦可卿寻了更衣的理由出去，命瑞珠再派人往林府去。
“我有重要的事情相商，请林姑娘二人务必拨冗前来。要紧，要紧。”秦可卿嘱咐。
“二人？”瑞珠愣了一下，下意识的问，“还有谁？”
“你就这么说。”秦可卿叮嘱，“林姑娘会明白的。”
瑞珠觉得这样请人很怪。
没有拜帖已经很是失礼了，连要请的人都不说明……
不说明也没办法，她只能照办。
就连之前秦可卿突然对她说要离开一下，叫她帮忙遮掩，她都照办了更何况这个。
“这一会子有点忙，过了这一段，我会细细告诉你的。”秦可卿对瑞珠说。
瑞珠点头：“我不着急，奶奶不必担心我。”
秦可卿拉住瑞珠的手紧紧的握了一下：“多亏有你！”
四个字，是对瑞珠最大的肯定。
林府门子很快接到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传话。
又联想起之前那回，瞧着办事这么没章程的宁国府家仆，很是无奈。不过，他们到底是被调-教得极好的，心里不满也还是尽职尽责的将话传到了。
林黛玉果然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立刻联系某石。
结果……
往日里，她只要拿出传音符传音过去，某石要么立刻出现要么立刻回应从不耽搁。可这一次，她传音过去，那边久久没有回应。
这变故教她有些慌，直觉告诉她有事，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她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于是，她只能心急如焚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并不停的对某石说话。
“你在哪儿？”
“你在做什么？”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你回应我！”
“你跟我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