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琴怨七(1 / 2)
如果丁允行知道闻警官多年来滴酒不沾,不是因为他严于自律,而是他压根不能喝,是个彻头彻尾的一杯倒,那打死他也不会劝这人喝酒。
可惜,当丁总意识到这点时,闻止已经栽倒在沙发上,醉了个人事不知。
他眨巴了下眼,有那么两三秒钟,傻呆呆地站在原地,愣是没搞清状况。一旁的魏离反应就要快得多,她一个箭步窜上前,伸手摁了摁闻止颈动脉,发现这人脉搏正常,的的确确只是喝醉了,这才松了口气。
魏小姐刷的扭过头,要是眼神能化作实质,已经将丁总扎成一个千疮百孔的筛子,那意思大约是“下次再灌他酒我就要你好看”。
输人不输阵,丁允行理直气壮地瞪了回去:你也有份劝酒,别把责任都推我一人头上。
这一人一鬼差乌眼鸡似的互瞪了片刻,终于想起来自己是个成年人,于是暂且搁置矛盾,齐心协力地将闻止扶起,搬运到卧室床上。
丁允行冷静下来,大约是自知理亏,有几分尴尬地揉了揉鼻子:“那啥……他不要紧吧?”
魏离仔细端详了下,见闻止脸色正常,呼吸平稳,只是耳根微有些发红,于是摇了摇头:“放心,这酒醉不死人,好好睡上一觉,对他反倒有好处。”
丁允行总算放下一颗心,想了想,又微微皱起眉:“那啥,你确定明天要带他一起去应氏祖宅吗?我不是怀疑阿止的能力,只是他之前被陷害和应氏有脱不开的干系,我担心……”
他没把话说完,却不耽误魏离听懂他的弦外之音。
应氏太子爷日理万机,刑警中队前负责人也不是什么高调的主,自然没多少机会打交道。可闻止暗地里调查应氏这么久,保不准有其他人见过他,就这么大剌剌地跑到应氏地盘上,万一被人认出,那乐子可就大了。
这担忧实实在在,并不是无的放矢,魏小姐就算在心里扎了丁允行一打小人,还是认认真真地回答了:“放心,就算之前有人见过他,明天也绝对认不出来——连这点手段都没有,我也枉为冥界高阶鬼差了。”
魏鬼差不是满嘴跑火车的丁总,从来有一说一,她既然保证了,丁允行立马毫无心理负担地相信了。
“那我就放心了,”他转过身,背对着魏离挥了挥手,“没别的事,明天还要早起,我就先……”
他告辞的话还没说完,床上的闻止忽然不安地挣动了下,含混不清地唤出两个字:“阿卿……”
丁允行:“……”
他原地一个一百八十度大拐弯,目光刷的转向魏离,用口型比划着问:他在叫谁?
魏离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握住闻止的手,小心塞回被子里,谁知这醉鬼虽说神志不清,手劲可不小,毫无预兆地一把攥住她手腕,就像落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往自己身边拉扯。
魏离猝不及防,居然被他拽着往床边走了几步。
她微一皱眉,屈起手指往下一敲,正敲在这人麻筋上——要是换成丁允行,这一下足够他一条胳膊麻到肩膀,惨叫声绕梁三日都停不下来。可是搁闻止身上,他只是稍微瑟缩了下手指,随即又不依不饶地缠上来,说什么也不肯撒手。
魏离抬头看了一眼,卧室房门就在她眼皮底下缓缓合上,想来是丁允行发觉情况不对,十分有眼力见地先闪为妙。
留下她和一个人事不省的醉鬼,隔着方寸之地面面相觑。
好在卧室里没旁人,魏离也就懒得挣脱,索性贴着床头坐下,还腾出一只手给闻止拉了拉被子。
可能是亏损的元气还没补回来,这人休养了一个多月,外伤好得差不多,脸色却总是过分苍白,对比之下,眉毛和眼睫显得异乎寻常的黑。此时陷入沉睡,他的眉头依然微微皱着,像是睡梦中依然饱受折磨,得不到片刻安宁。
鬼使神差的,魏离想起忘忧司主提到的“大逆罪人”,眼神微微一沉。
一般而言,够得上名字被刻上诛魂台、生生世世不得善终的待遇,必是犯下了逆天大罪——如齐天大圣大闹蟠桃宴、打翻炼丹炉,和十万天兵天将打生打死,也不过是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好歹有个刑期。
由此可见,不是满手血腥、没沾过万八千条罪业,都不好意思担上“逆天”二字。
可魏离仔细端详了下闻止毫无血色的脸,实在没法把他和脑子里缺根筋的杀人狂画上等号。
当然,也不排除这人是在装腔作势,故意做出一副“衣冠禽兽”的面孔,可草率也好,直觉也罢,魏离就是觉得,这人字典里压根没有“伪装”两个字——能把自己伪装成“凶犯嫌疑人”,被拷打得遍体鳞伤,还差点沉尸江中,这“伪装”的成本未免太高了点。
她想起这一个多月来,不用出去抓鬼时,她就缩在沙发里,捧着一卷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淘出来的古籍默默翻阅。这时,闻止或者坐在她身边,同样安安静静地看着闲书,或者从厨房灶台的小砂锅里盛出一碗热腾腾的冰糖银耳莲子羹,一边催促她喝完,一边叮嘱她天气干燥,注意清火润肺。
魏离时常会不由自主地放下书卷,被这人安静的侧脸所吸引,她看得出,这人是享受、甚至向往这样的生活方式,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和惊心动魄,不需要多少交流,也不必挖空心思翻出各种花样,只要偶尔一抬头,看到她坐在那儿……
好像日子本就该这样,静水深流地一天天过去。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魏离想不明白,这么一个人,哪来那么大的心胸和魄力,去和苍天挣命?
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拂去闻止额上的乱发,动作十分自然,像是经过千锤百炼一般,已经驾轻就熟。
闻止似乎有所感觉,在枕上不安地扭动了一会儿,忽然侧过脸,贴住她微凉的掌心轻轻蹭了下。
这一晚,魏鬼差休息的如何暂且不论,闻警官却难得地睡了个好觉。那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过往没再阴魂不散地纠缠着他,等他再睁开眼时,窗外已经天光大亮。
……居然就这么无梦无魇地睡了一整夜。
直到坐上雪佛兰,驱车前往应氏祖宅的路上,闻止依然有点难以置信。他用手背试探了下额头温度,扭头看向魏离:“你昨天给我喝的到底是什么酒?”
魏离若无其事:“是黄泉忘忧司司主文姬酿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配方,只是每次喝了都能解忧忘愁——我看你晚上总是睡不好,所以才让你喝一点,没想到你酒量这么差,一杯就倒了,还不如允行呢。”
无辜躺枪的丁总从前座缝隙中探出半个脑袋:“啊啊,我又怎么了?对了阿止我跟你说,酒量都是练出来的,你酒量这么差可不行,不如以后每天晚上我都陪你喝一杯,喝着喝着就好了。”
魏离:“……”
她但凡没在开车,一定把这小子从车窗里丢出去。
雪佛兰在盘山路上风驰电掣,很快,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已经近在眼前——应氏财大气粗,祖宅也建得非同凡响,远远看去,居然占了一整片小山包。刚下过雨,密林间流动着白茫茫的雾气,海涛一样顺着山坳翻涌而下,底下建了一个水库,两侧溪水蜿蜒而出,不知是巧合还是人为,恰好绕过山包一匝。
魏离踩下刹车,轿车在大门口缓缓停下。丁允行从车厢里钻出来,活动了下手脚,不经意间一抬头,登时被眼前的建筑物晃了眼。
他双手抱在胸前,盯着那房子皱眉打量了好一会儿,终于憋出一句:“这宅子……怎么长得这么奇葩?”
那是一幢三层的别墅,占地广阔,造价也不菲,只是卖相不大好。建筑风格非中非洋,房子朝向不南不北,如果有人站在高处往下看,那外墙的形状猪突狗进,活像建造前没做好规划,东拼西凑出了一个四不像。
不知是这应氏祖宅长得太奇怪,还是单纯的心理作用,丁允行一见这房子就浑身不得劲,手臂上窜起一层鸡皮疙瘩,五月初的天气,后脖颈居然冒出一层细细的汗珠,顺着脊柱淌个不停。
他扯了扯魏离:“唉,这房子怎么这么奇怪啊?我一靠近就觉得心里发毛,有什么说道没?”
魏鬼差的反应要淡定得多:“这房子建在山坳里,三面环山,唯一的出路还被水库堵住了,阴气收进来就出不去,你不觉得发毛才奇怪。”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大门口,往后退了半步,嘴唇几乎不动,细不可闻地说了句:“接下来就看你发挥了,丁总。”
丁允行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荆子舆和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一前一后地迎出来。那刑警中队负责人双手插兜,依然是满脸的吊儿郎当,只是目光扫过丁允行身后的闻止时,脸颊微微抽搐了下,似乎把到了嘴边的招呼又吞了回去,懒洋洋地说:“来得还挺早……这是应氏祖宅的老管家,跟了应老爷子几十年,本来打算让他领我们认认路,正好你们来了,那就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