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泪四(1 / 2)
丁允行仿佛陷入一个无止无尽的噩梦。
梦境中,他沿着一条石板路往前走,道路尽头浓雾密布,隐隐绰绰,瞧不分明。丁允行不知道那浓雾深处隐藏着什么,只是本能地心生畏惧,于是停下脚步,想要往后退。
但等他回过头,却发现来路杳然,黑暗如一只潜伏在阴影里的怪兽,张开大口,将来路一口吞去。
丁允行别无选择,只能继续往前。
他走到迷雾入口,迎面忽然飘来一阵花香,幽幽矩矩,沁人心脾。透过浓雾,隐约可见大片盛放的红花,色泽殷红如血、灼灼欲滴,一路烧穿浓雾,烧进眼睛里。
丁允行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下,他站在原地,进退维谷,就听浓雾深处传来女人的笑声。
“你运气不错,”那女人的声音又清又软,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吟诵着一首歌谣,“有人保了你,现在还不是你来这里的时候,该回去了。”
一阵风从浓雾深处吹来,擦着丁允行的鬓角过去。他像是被人轻柔地推了一把,身不由己地转过身,就见吞噬来路的黑暗逐渐散去,一道光摧枯拉朽般透进来,那光中隐约传来清脆的铃铛声,像一只引路的手,拉扯着他往前走……
丁允行陡然睁眼,一骨碌翻身坐起,他用力吸了两口气,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从里到外都湿透了。
没等他想明白前因后果,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你觉得怎么样了?”
丁允行循声望去,目光和魏离撞了个正着。
那个瞬间,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幕走马灯似的重现眼前,苍白枯槁的手、血红色的眼睛,还有顺着割裂的眼角缓缓淌落而下的血泪……
他猛地跳起来,一时间居然有些语无伦次:“鬼,我看到了那个女鬼,她的眼睛是血红色的,眼角淌着血泪……她、她杀了我!”
魏离轻轻摁住他肩膀,感觉到这男人的战栗和颤抖,就如一个粗制滥造的木偶,禁不住太过激荡的起伏跌宕,随时可能就地散架。
她半俯下身,摁住他肩膀的手加了几分力:“这个稍后再说,你现在感觉怎样?”
她隔着极近的距离打量丁允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依旧静如止水——就在几天前,丁总还嫌弃这女孩整天板着一张死人脸,没有半点年轻人的朝气与活力。
然而现在,他却觉得再没什么比这双安静的眼睛更让人心安了。
丁允行深吸了口气,手指颤抖地抚上前胸,隔着一层衬衣,他清楚感觉到胸口多了一道深入血肉的疤痕,甚至衬衣上喷溅出的血迹还赫然在目。
不管是谁,被活生生掏去心脏,都没有任何抢救余地。
可他还活着。
丁允行蓦地抬头,那一瞬,无数个问题涌到嘴边,在狭窄的嗓子眼里挤得水泄不通,一时排不出子丑寅卯。他挣扎半天,终于抓住一个最关心的:“我……为什么我还活着?还有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魏离走到书桌前,拎起茶壶倒了杯水,转身递给丁允行,眼看他一气喝光了,这才不紧不慢地说:“我不是人。”
丁允行:“……”
他手脚还没恢复力气,手指一颤,险些把水杯打翻在床上。
“鬼差、勾魂使、黑白无常,随便你怎么叫,”魏离淡淡地说,“我们游走于阴阳两界,唯一的使命就是将滞留阳间的亡魂引渡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丁允行觉得自己大概噩梦还没醒,满眼都是光怪陆离,两句话的功夫,三观已经碎成渣渣,捡都捡不起来。
不是说好了**主义无神论吗?不是说好了建国后不许成精吗?谁能告诉他眼前这个自称“鬼差”的女人是打哪冒出来的?
极度的震惊下,丁总已经没力气维持面部表情,只能有样学样地板着一脸麻木,听魏离继续重塑三观:“你本该死了,是我把你的三魂七魄钉在肉体里——虽然你现在能跑能跳,乍一看和活人没什么区别,但毕竟是已死之躯,严格说来,算是半个僵尸吧。”
丁允行:“……”
丁僵尸顶着一脸麻木不仁,平平板板地问:“所以接下来的剧情是天师收僵尸吗?林正英什么时候能出场?”
有那么一瞬间,魏鬼差弯下眼角,仿佛无声地笑了下。
这一笑稍纵即逝,快到丁允行甚至没发现,等他注意到时,这女孩已经敛下笑意,漫不经心地说:“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和我回地府,我安排你投胎。”
丁总满怀希望地看向她:“那我能投胎到世界首富家里吗?”
魏离:“不能……因为现在的年轻人都晚婚晚育,新生儿出生率不高,投胎为人的名额也越来越紧张……你这一生无功无过,投胎成人不用指望了,流浪猫狗或者还能争取一下。”
丁允行:“……”
他稍微回想了一下家门口那几只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的流浪猫,立马毫不犹豫地踹到一边:“那另一条路呢?”
魏离:“你和我定契约,受我驱使,帮我引渡灵魂,只要积满九十九个功德,我就还你自由,你也能恢复正常。”
丁允行上辈子大概是属小强的,适应能力爆表,三观捡不起来,他索性全部推倒,在废墟上白手重建。
没多会儿,这货已经完成重建工程,开始和冥府公务员讨价还价:“九十九个功德要积多久啊?不会要拖十年八年吧?你看,咱俩也这么熟了,能不能给打个折扣?”
魏离:“……”
这小子以为自己在逛大卖场,还想买一送一不成?
魏鬼差沉吟片刻,居然当真掰着手指算起来:“现在的死亡率比几十年前大大降低,照目前这个进度,十年八年不至于,一年半载总是有的。”
丁总微微松了口气——一个很烂的选择和一个更烂的选择摆在面前,只要脑子里没坑,都知道该走哪边。
他想也不想地说:“我选第二条路。”
魏离早料到他会是这个答案,她伸手在虚空中一抓,流光闪过,一卷竹简被她凭空握入掌心。魏离摊开竹简,递给丁允行:“签你的名字吧。”
丁允行接过竹简,打眼一瞟,见那枯黄的竹片上写满曲里拐弯的文字,笔画支楞八叉,仿佛一个个龇牙咧嘴的嘲笑。
有那么两三秒,丁总怀疑自己死过一回,之前的九年制义务教育和四年本科也被集体清零,重新活成一个大字不识的睁眼瞎。
他有些底气不足地问:“这个……都写着什么啊?”
“是定契约的条件和限制,你可以当它是一份合同书,”魏离耐心地用丁允行能听懂的话解释道,“具体内容你就不用问了——冥界定契约都用这个版本,知不知道没区别。”
丁允行:“……”
等等,这不是强买强卖吗?这合同有法律效应吗?
可惜眼下别无选择,丁总也不可能抱着一份人间的市场监管条例和冥府公务员讨价还价,他再郁闷,也只能捏着鼻子,提笔在竹简上签下自己的大名。
最后一笔落下,“丁允行”三个字突然闪过一道光,那些横竖撇捺的笔画有生命一般在竹简上四处游走,忽而脱离出来,化成一道金色的闪电,猝不及防地钻进丁允行手臂。
丁允行:“……”
这一下突如其来,丁总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只觉得小臂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一口,那獠牙带着倒刺,一个劲往血肉里钻,钢钉一样嵌进骨头里。
他酝酿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堪堪滚到喉咙眼,下一秒,那剧痛又毫无预兆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