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泪二(1 / 2)
“啪”的一下,电灯被人拉开,光线亮起的瞬间,男人的瞳孔成了完全的空白。
他僵硬地扭过头,和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了个对眼。
那是个年轻女孩,白衣黑裤,打扮得很是利落。相貌算不上出众,男人却莫名觉得眼熟,他想了半天,扫见她胸口的工作牌,终于想起这女孩是组织这场酒会的工作人员之一,自己晚宴签到时曾和她打过照面。
男人绷成一团石头的身体语言重新变得放松,他往墙上一靠,斜乜眼觑着这女孩:“我跑不跑关你什么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叔叔花钱找你们来,不是让你们吃白饭的!”
女孩垂了下眼帘,目光从手心里扫过,男人顺势瞄了眼,瞥见一团溢彩的流光,不由被吸引了注意。
可惜不等他看清,女孩手指一攥,那团流光就消失在她手掌心里。
她抬起头,一双眼睛静如止水:“成海丰,男,1986年生人,捷顺董事长成玉柱的堂侄。两年前,成玉柱回家途中遭人绑架,绑匪索要一千万赎金,钱财到手后打算撕票,被警方及时阻止。”
男人脸上的笑意陡然凝固,眼睛微微眯起。
“事后,两名绑匪以绑架及杀人未遂罪被判处二十年徒刑,可谁也没想到的是,他们只是摆在台面上的一把刀,至于握着刀的那只幕后黑手,却一直安安全全地藏在台下。”
女孩歪了歪头,死水无澜的眼睛里泛起一点不甚明显的讥诮:“成先生,酒宴还没结束,您为什么中途离席?是呆不下去了,还是……看到某个不想看见的人?”
男人的身体已经完全离开墙壁,肩背绷紧,做出“攻击”的前兆。他死死盯着这女孩:“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女孩难得微笑起来。
“我叫魏离,”她淡淡地说,“你不用担心,虽然你串通绑匪劫持堂叔的行为确实下作,但我不管活人的事。”
男人愣了下,没等他反应过来什么叫“不管活人的事”,那自称“魏离”的女孩抬了下眼皮,目光从他脸上掠过,一触即收。
那个瞬间,男人毫无来由地产生错觉,仿佛那两道目光凝成实质,刀片一样划过皮肉。
就听那女孩继续漫不经心地说:“当着我的面上活人身,吸人阳气、惑人心智,你胆子当真不小!”
男人先是错愕了一瞬,紧接着,他的神色突然变了,血丝如带毒的藤蔓一样爬上眼白,额头和脖颈暴起狰狞的青筋。
他剧烈地喘着粗气,像一头烦躁的野兽,恶狠狠地瞪着那女孩:“你、你到底是谁!”
魏离神色漠然,眼看那男人像是得了狂犬病,已经有暴起咬人的迹象,照旧稳如泰山:“冥界高阶鬼差魏离,编号00144,负责本区的灵魂引渡——你身为亡魂,不思重入轮回,还胆大包天地与活人争命,当打入寒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她一字一句极为清脆,隐隐带着回声,话音落下,男人一双眼珠也完全红了,像是毛细血管爆裂,鲜血疯狂地漫过眼白。他猛地仰头咆哮一声,下一刻,一团黑气从他脸上腾起,浓雾一样铺天盖地,黑雾中流动着令人作呕的腥气,仿佛巨蟒张开血盆大口,冲着那女孩一口吞下。
眼看那带着腥风的浓雾已经碰到衣角,魏离不闪不避,反而迎着黑雾迈上一步,伸手凭空一抓,那头蠢蠢欲动的蟒蛇就被捏住七寸,再怎么挣扎扭动也是白费力气。
惨烈的嘶嚎声一股脑灌进耳朵,脱离恶鬼控制的男人猝不及防,当场翻出白眼,就这么晕了过去。
魏离轻轻一抖手腕,那团黑雾就像被抖落的灰尘,一点一点散去,露出一个“人影”来——“他”虽然保持着大致的人形,半边身体已经血肉模糊,断裂的肩膀处露着支楞八叉的骨头渣子,还在往下滴血汤。
这“人”怨毒地盯着魏离,似一个质量低劣的木偶,拼命扭动腐烂大半的脖子,张合的嘴里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魏离再怎么八风不动,瞧见这副尊容,依然觉得视线受到莫大的伤害。她别开头,空着的左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玻璃瓶,用牙咬开木塞,恶鬼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嚎,已经像纸人那样被折成扁平的一团,干净利落地塞进瓶里。
女孩晃了晃小瓶,透明的玻璃瓶里十分应景地流动着一团黑雾,隐约凝结成一张扭曲的人脸。她把小瓶收入怀中,歪头瞧着那晕倒在地的“犯罪嫌疑人”,眉头蹙了下,似乎在琢磨该怎么处理。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来人动作很轻,皮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几乎没有任何动静,魏离却蓦地抬头,往后退了一步。
紧跟着,门把被人拧动,推门走进的男人扫视过房间,除了失去意识、死狗一样瘫倒在地上的犯罪嫌疑人,连片鬼影子也没瞧见。
他推了下镜片,若有所思地一垂眼帘,旋即从衣兜里摸出一副手铐,干净利落地锁上男人手腕。
当晚,酒会结束时,蓄势待发的警车也包围了酒店。魏离裹着一件短风衣,远远站在墙根下,冷眼瞧着全副武装的警察将那醒转后拼命嚎叫的男人塞进车里。紧随其后的闻止慢了一步,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圈,找了半天却什么也没发现。
他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终于在同事的催促下坐进车,警车随即鸣着笛,呼啸着风驰电掣而去。
魏离就像旁观完一场粉墨大戏,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然后和一个五大三粗、满面横肉的男人看了个对眼。
男人穿一身不太合体的西装,紧绷绷地裹在身上,似乎稍一用力就会挣裂布料,也不知他是怎么把一身腱子肉硬塞进去的。这人搓着一双大手,分明比魏离高了半个头,却露出一脸谄媚的讪笑,操着河南口音点头哈腰:“力姐,幸亏有你啊,这俺头一回碰上恶鬼上身,真不卓该咋处理。”
魏离:“……说普通话。”
男人从善如流地切换成普通话频道:“离姐,这次多亏有你帮我,不然传到十殿阎罗耳朵里,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魏离再怎么八风不动,眼瞅着这男人看家狗一样,但凡生出条尾巴就能摇秃噜了,依然忍不住叹了口气。她从怀里掏出小玻璃瓶,隔空抛给这男人:“阿辉啊,你当鬼差也有两年,该长点心了——今天这种状况已经不算棘手,你连这也对付不了,真遇上难缠的厉鬼怎么办?”
男人摇晃着脑袋,像一颗圆润的棒棒糖,在路灯下闪烁着十万伏特的炫光效果:“离姐,这不是有你吗?”
魏离:“……”
她蓦地扭过头,坚决和这男人划清界限。
当晚,魏离回到住处时,墙壁上的挂钟不偏不倚,正好指向午夜十二点。
这是位于东城区的一座小区,地段也算不错,隔了一条街就是繁华的商业区。虽然是深更半夜,小区门口依然相当热闹,水果摊、烧烤摊、各式各样的大排档刚拉开午夜场序幕,吆喝声此起彼伏,人间烟火肆无忌惮地铺陈在夜色之下。
相隔一道围墙,夜幕中的小区万籁俱寂,已经陷入沉睡。
魏离把挎包扔在沙发上,把自己扔在沙发另一头,从衣兜里掏出一团溢彩流光,漫不经心地翻看着——离近了才能看清,那居然是一部手机,但并非市面上流行的任何一部品牌,款式设计与iPhone相似,却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屏幕薄如一张A4纸,几乎可以卷起来揣兜里,机身近乎透明,流动着一团团虹霞似的彩晖。
而魏离翻看的那一页,曲里拐弯的字体铺满整个屏幕,最底下加盖了一个血红色的印章,形状像是燃烧的火焰,又如缠枝盛开的莲花。
魏鬼差一直以来带着点散漫的视线终于凝固了,但凡高阶鬼差都认得出,这是冥王大印。
她把屏幕拨拉到最顶端,又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这份公文字数不少,废话套话却占了长篇大论的半壁江山,中心思想只有一句,就是魏离派驻00144辖区的任期将满,十天后调回冥界本部,听候派遣。
简单说来,这是一份调令,而且是冥王亲手签发出的调令。
魏离微微皱了下眉,又很快舒展开。她没再深究这道调令背后的深意,随手将冥界版iPhone抛到茶几上,又从衣兜里掏出另一部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