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雨(1 / 2)
本拟就这么下床,脚尖扫到丢在地上的大氅, 无可奈何地捡起来, 将领口扯开大半,敷敷衍衍地往身上一裹, 这才走了过去:“将军, 您有心事?”
秦雁锋面前盛着一盏残酒, 就见他漫不经心喝了一口,道:“没有。”一转头, 见他赤脚下了地,皱了皱眉,责道:“到床上去, 地上这么凉, 也不怕生病了。”
元景热的脚心都在冒汗,不自在地在小腿上蹭了一下, 道:“将军有心事, 我睡不着。”
秦雁锋听他声音又软又哑, 隐约带着一股撒娇感,酒气一涌,没由来一阵心虚,将凳子一拉, 示意他坐下, 却没去看他。元景坐在他身边, 只觉得周围都是他炙热的气息, 如同一张密网, 将自己团团困住,一时间竟也动弹不得,心中的渴望涌了上来,几乎无法思考。就听秦雁锋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眼看就要回到大魏,心里却总有些不安稳,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元景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回神道:“将军是在担心殿下那边……会对你不利么?”
秦雁锋道:“他对我看不过眼,也非一时之事,等我回去向陛下禀明当日破城之事的真相,少不得要同□□的人起争端。换做从前,我倒也不担心,可如今有了你……”目光转到元景脸上,一时定住了。
元景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本就通红的脸颊愈发烫了起来,他小声道:“其实将军不用这么紧张我,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就算有什么事,也不打紧的。”
秦雁锋脱口道:“那怎么行?我既喜欢你,自当好好保护你。”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一丝寒风吹入,烛光随之晃动,将两人脸上的神情照耀分明。元景神情有些发僵,心中却是诸念急转,思索起他的意图。
秦雁锋本是随口之言,并未深思,可一见他这个反应,心却凉了半截,勉强笑了笑:“吓到你了?”
元景摇摇头,斟酌着字眼道:“将军说的喜欢,是我以为的那个意思么?”秦雁锋迟疑了一下,嗯了一声,见他垂目不语,又飞快道:“你要是不乐意,我以后便不再提了。”
元景沉默了许久,道:“……没有不乐意,我只是没想到,将军会喜欢这样的我。”
秦雁锋看着他乌黑的发顶,只觉内心深处的某种情绪忽然涨了上来,温声道:“怎么样的你?你很好,再好也没有了。”
元景与他目光交投,神色有些难言:“我们认识的时间尚短,将军要是了解我,也许就不会喜欢我了。”
秦雁锋看着他道:“不会,我喜欢的人,变成什么样都喜欢。”
许是药劲太厉害,元景只觉一阵恍惚,看着他时,眼前竟出现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你带我走。”话一出口,人瞬间清醒过来,掩饰般轻咳了一声,找补道:“你……你回去后,殿下不会放过你,我不想将军有事。”
秦雁锋似有些惊讶:“我无诏私自离开,岂不成了逃兵?这可是重罪。况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走,我又能去哪里?”
元景攀住他的手臂,急切道:“可以去燕国,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秦雁锋眉心蹙起,语气也严肃了些:“胡闹,我是魏人,逃到燕国成何体统?”见元景沉默不语,一时间想到他是奴隶出生,或许没有什么家国之念,怂恿自己去燕国,多半也是因那是他的久居之地,自然比别处亲切,轻叹了一声,道:“我是大魏子民,这一生都要为大魏效忠。况且……陛下一向待我信赖有加,就是为了他,我也不能做出背主之事。”
元景轻轻地叹了口气,眼底浮出一丝怅然:“将军说的对,人不该背弃自己的国家,是我任性了。”
秦雁锋听他声音落寞,又有些心疼,抬手在他头上揉了揉:“等大魏打下燕国,到时四海升平,再无战事,我便随你到处走走。”
元景心中一惊,目光都清明起来,眼见杯中残酒将尽,赶忙点了下头,起身道:“已经很晚了,我去给将军煮些奶茶来,您喝了好休息。”
秦雁锋一迭声都没叫住他,转而见他带着一壶热茶归来,他身上大氅松褪,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秦雁锋浑身气血一涌,目光转开,接过热茶草草喝了一口,便道:“不喝了,……去睡吧。”
元景目光躲闪了一下,却也不动声色地随他上了床。两人刚躺到一起时,还有些拘束,虽合盖了一床被子,中间却空处不小的缝隙。雪夜寂静,几乎能听见心跳声。秦雁锋无意义的“嗯”了一声,元景微微偏头,朝他望去。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只有温热的呼吸,投在彼此脸颊上。
秦雁锋试探着朝他靠近,指尖与他轻轻一碰,见他并无抗拒之意,这才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只觉他掌心炽热如火,身上更是隐隐带着一股奇异的香气:“你从前跟……是怎么谈情说爱的?”
低哑的声音在静夜中低不可闻,可这声音落入耳中,却带着一种蛊惑之感。元景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水,他用尽全力将自己死死地钉在床上:“我已经忘了。”
秦雁锋靠了过去,抬手抚上他的脸:“教教你?”
元景睫毛一颤,轻轻扫过他的眼角,两人离得很近,他的嘴唇若有若无的蹭在自己嘴角。元景心中欲望翻涌,忍得眼睛里都浮上了一层水色,觉察秦雁锋将要压住自己,腰身不由软了下来,他在心里不住对自己说:活该,他活该。
可北国冬夜最冷的风,呼啸着撞上帐顶之时,他还是偏了偏头,曲臂抵住了秦雁锋的拥抱:“将军,你喝醉了。”
秦雁锋看着他明显抗拒的样子,有些失落的从他身前离开:“那下次再说。”
元景在黑暗中忍了许久,直到他的呼吸已变得十分沉重,这才起身推了推他:“将军?”
秦雁锋鼻息沉沉,全然没有反应。元景摸过藏在被褥下的匕首,看了他片刻,悄悄拔了出来。此时门外传来巡逻踏雪之声,他心里一惊,收刀回鞘,起身翻出秦雁锋的一套旧衣,用一块布裹了,藏在背后。他身上热意汹涌,这一通紧赶慢赶地忙下来,热的血管都快要爆开了,转身时眼前一阵晕眩,耳边听得床上之人似乎低呓了一声,没有半点犹豫,打开帐门,走入漫天风雪之中。
魏太子的夜宴已经散去,士兵们喝了酒,泰半都已在帐中入眠。山上积雪极深,他小腿几乎完全陷在雪里,幸而身上热症作祟,倒也不觉得难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关押楚驭的地方。
今夜风寒,据说夜里还有一场大雪,因而囚着他的笼车外也给盖了一层毡毯,只是办事的人似乎心有不忿,故意留了一块巴掌大的缝隙出来,任由冷风往里钻。元景去时,那里只得一名守卫,正倚在帐门口打瞌睡。元景轻咳了一声,大步朝他那里走去。
守卫顿时警醒,一见是个熟面孔,警惕顿时放下大半,只是不知他为何深夜到此,疑惑地摸摸头,出来迎了两步。元景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走到跟前,开口道:“秦将军让我来……”
一语刚出,他背在后面的手忽然如毒蛇般探了出来,但见一缕银光闪光,匕首深深没入那名守卫的胸膛。守卫只觉心口一痛,才要大喊,元景已连逼数步,捂着他的嘴,将他死死压在雪地中。任由垂死之人挣扎的手捶打在头顶、后背,直到身下之人彻底咽了气,才放开手。
楚驭身在囚车之中,却已感觉到外面情况有变,就听里头铁链铛铛一响,似是他坐了起来。元景不敢耽搁,在守卫身上摸索半天,只寻到一枚铜钥匙。不及多想,便朝囚车而去。毡帘一掀,便去开车门。魏太子似乎有意苛待,将这囚车打造的十分狭窄,又置了十余条铁链,如网一般,将他周身关节尽数铐住。楚驭身材高大,困在这里头,连腰都直不起来。他身上只得一件薄薄的外衣,正脸色苍白地倚在冰冷的铁栅上,见到元景,眼中惊讶不已:“你……”
元景一看到他,身上的疼痛、煎熬之处一下子全都叫嚣起来,眼窝顿时红了,低着头将斗篷丢到他身上,说了一句“我去找钥匙”,便要离开。不想转身之际,却被楚驭拉住了手腕:“钥匙在魏太子手上,这里危险,你快回去,别再来了。”
说话间,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似是守卫归来。两人心中同时一惊,元景干脆地掰开他的手,朝守卫横尸之地跑去。楚驭被困在车中,见他将尸身扛走,又以雪掩埋地上血迹,隐约猜到他想做什么,心中焦虑不已,好容易看到人回来了,一句“快走”还未出口,元景已钻入车中,将毡帘放了下来。
他两腿分跪在楚驭膝侧,小心翼翼地那根入骨的铁钩拔出,不想几日过去,这铁钩已与血肉长在一起,他才一动作,就有鲜血溢出。满目黑暗之中,看不到彼此的神色,元景无措地抬起头,便觉得额上一暖,似被人轻轻抵了一下。他像是得了什么允许,闭目一咬牙,将那铁钩取了出来。
铁钩被丢到地上的时候,两人同时舒了一口气,元景翻出藏在身后的包袱,将那瓶已被体温焐热的金创药尽数撒到他胸口、小腹的几处狰狞伤口上,又拿出干净的纱布绷带,给他包扎。楚驭费劲地腾起身,迎合他的动作,两人还未忙完,那脚步声已近在咫尺。
楚驭下意识将元景按在胸口,警惕地望着车外。元景倚在他肩膀上,以牙齿咬断绷带,艰难地打结。这一番动作忙完,他身上热气更甚,烦躁地扯了扯领口,又被楚驭按住了手,不许他乱动。
守卫回来时不见同伴,还当他跑到什么地方躲懒去了,也没放在心上,照规矩走到囚车边,打算看看犯人的情况。楚驭适时地咳嗽了一声,守卫一听声音不改,也懒得再去检查,回到帐内,寻了个矮凳,坐着值夜。
元景在车里“抗争”了半天,好容易才将自己的手从楚驭掌心里挣出来,就见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寻到上锁之处,凭着感觉探了进去。楚驭借着极微弱的灯光,看清了他的动作,只当他是无法可想,这才胡乱为之,才要出声劝阻,就听到一声极轻地“咔”响,锁着他手腕的铁铐无声打开。
他惊讶地看着元景,以气音问:“怎么学会这些的?”
也不知这句话又惹得小祖宗哪里不痛快了,就见元景瞪了他一眼,抿紧嘴唇,又摩挲着给他去开其他镣铐上的锁。待身上桎梏得除之时,两人都已满头是汗。元景身上简直像淋了一场雨,额发被汗水打湿,顺着脸颊滴下。许是药力作祟,他身体一阵麻痹,手足都没了力气,双手撑在楚驭身前,暗暗休息。
楚驭觉察他气息热得异常,不似疲累的样子,压低声音道:“怎么这么烫?你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