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懂(1 / 2)
这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年庆,长宁殿这场大火, 引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如今宵禁未下, 到了夜里,酒肆茶馆里都在闲聊此事。
有人说, 是摄政王意欲夺权, 故意降下一场人祸, 谋害天子。幸亏天子福泽深厚,被人救出, 虽然如今昏迷不醒,但总归捡了一条命。
这话立刻遭到旁人反驳:“当今天子与摄政王自幼相识,以前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 两人就形影不离, 情谊非比寻常。皇上龙体抱恙,王爷比谁都着急。君不见如今朝廷广召天下名医, 还不是为了给天子诊治的缘故。”
便有人在一旁叹道:“自从皇上登基以来, 便诸事不顺, 这场火到底是人祸还是天灾,也犹未可知。”说到一半,被人撞了一下,这才住了口。另一人若有所思道:“说起来, 先帝当年召安定侯回来, 就听说是为了废立之事, 难道那时先帝就看出了什么不成?”
一时间众说纷纭, 不一而足。连早年有人看到皇上和摄政王在画舫上相拥而坐, 亲密异常的流言都冒出来了。天子自成年出宫,已有三载,膝下却无所出,着实有些奇怪。如今想来,或是因为将功夫用到旁的地方的缘故。他们自是不敢在此事上妄加议论,于是以古喻今,只将“魏安王布令四海,陈文帝拜将为后”之类闲话翻来覆去说了一通。
坐在窗边的一个紫衣少年轻哼了一声,将注意力收了回来,他望着天空中若隐若现的星辰,轻轻叹了口气。
延福殿内火墙烧的比平日还要暖了几分,寝殿当中摆了一只铜鼎,香气蒸腾,熏得人昏昏欲睡。楚驭面沉似水,抱臂站在一扇琉璃描金的屏风后头。几名从京中寻来的名医结伴而出,谈及里头那位的情况,都愁眉不展地摇了摇头:“这狂征乃是心火亢奋所致,如今也只能请他静静养着,切莫再让陛下受到惊吓,假以时日,或许会好一些。”
楚驭目光往屏风后一扫,看见元景侧躺在床上的身影。他一只手虚弱的垂在床边,阳光落下,苍白的手腕上筋脉分明,透着一股无力的脆弱感。楚驭心里始终无法相信元景就这么疯了,见了这一幕,一股无名火气顿起,他烦躁道:“知道了,我再去看看他。”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如临大敌一般望着他。这几日他进去过两次,每一回都逼得元景崩溃大哭。连方青都有点看不下去了,挡在他前面,紧张道:“王爷,要不您还是过几日再来吧,陛下那边也累了。”
楚驭身形一顿,在原地站了片刻,终是面色阴厉地离开了。方青忙追着他而去,出得门外,只见他站在一棵高大挺秀的乌樟树下,也不知是何表情。方青犹豫了一会儿,上前道:“王爷,您也别太担心,陛下就是一时想不开,咱们多哄着他点,兴许他就明白了。”
却见楚驭肩膀微微起伏不止,俄而一拳砸在树干上,霎时间碎雪洒落、落叶飞舞,一阵令人心头发颤的咔嚓声后,树身拦腰而断,砸出一声巨响。方青站得近,感觉他的怒气如骇浪排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才听他缓声道:“走吧。”
下午到尚书台处理政务也不如平常专注,目光落在御座之上,窥见上面摆着一只精巧可爱的瓷猫笔搁,不由出了一会儿神。书吏察言观色,小心翼翼道:“这是陛下从前所用之物,王爷若是不喜,下官这便着人送回玉宸殿。”
半响,楚驭收回目光,淡淡道:“就放在这吧。”
白日还能用公务把自己填满,到了夜晚,他独坐闲风楼,对月独饮了许久,思及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心头一片茫然,实在是想不明白,他和元景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如今闭上眼睛,脑海中都是元景从前围着自己撒娇胡闹的样子。压抑之感溢满胸襟,他忽然难受地喘不过气来,索性搁下酒壶,悄然往延福殿去。
夜色已深,小柳倚在门边打瞌睡,冷不丁听有脚步声传来。如今皇上夜里动辄便会惊醒,他才要怒骂是哪个不仔细的,扰陛下清梦。一抬头,却看见摄政王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吓得双腿一软,扑通跪地:“王爷,您怎么来了?”见楚驭一身酒气,目光直直地望着里面,有些慌张道:“陛下已经睡了,要不您还是明日再来?”
楚驭声音压得很低:“我看一眼便出来。”
小柳哪里敢拦他,只得替他开了门,放他进去了。寝殿内只置了一盏琉璃灯,隐约可见床帐内明珠熠熠,那条冰冷的铁链从里面拖出来,松松垮垮的系在床角。楚驭想着元景睡在珠光之下的场面,心中便是一阵激荡,明明人在眼前,却有些不敢靠近。藏在袖中软绵绵的小东西轻轻的哼唧了一声,楚驭不高兴地拍了它一下,示意它别叫。就在此时,却听床帐后传来一点声音,听着像是不太舒服。他心念一动,想了想,将事先预备好的银色面具戴在脸上,朝床边走去。
床帐一掀,便看见元景睁着眼睛,平躺在床上。许是这几天哭多了,他双眼有点发红,睫毛委委屈屈地垂着,望之可怜可爱。元景神志昏昧,与楚驭对视了片刻,对着这个不见真容的陌生人,眼中露出一丝困惑。
楚驭指尖微颤,他动也不动,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紧张之感。过了好一会儿,元景移开目光,兀自揉着眼睛。楚驭松了口气,可却忍不住又有些失落难过:“……就只怕我一个人。”
他见元景没有抗拒的意思,试试探探地坐到他身边。元景虽认不出他,但对着陌生人,还有些不自在,咬着手指,脸颊鼓鼓地往被子里蜷了蜷。虽然还是冷冰冰的不理人,可此情此景落在楚驭眼中,却已是莫大的安慰,一时间呼吸都屏住了,生怕打断这份静谧。坐了没一会儿,却见元景皱着眉头,又揉了揉肚子。
楚驭忍不住道:“怎么了?”话一出口,自己先吓了一跳,生怕他认出自己的声音,又要躲起来。幸而元景只是朝自己看了一眼,也没什么反应。楚驭碰了碰他的脸颊,温柔的几近气声:“肚子不舒服?我去找人来给你看看?”
元景不胜其烦似的挥开他的手,躲到被子里。大约是闷得够呛,片刻之后,又钻了出来。楚驭道:“那我帮你揉揉,好不好?”
见他面露不悦,便将藏在袖子里,睡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小白猫送到他手边,诱哄般道:“你抱着玩,我轻轻帮你揉一揉,一会儿就不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