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黑夜传说（1 / 2）
公元755年，唐，天宝十四年一月，安史之乱爆发。
次年六月，唐玄宗仓皇奔蜀。
因为当时江南政局比较安定，所以不少文士纷纷逃往江南一带避乱，其中也包括张继。
苏州城外，江南深秋的夜晚总显得格外清幽寒冷，挂在天边的一弯弦月在半夜时便已沉落下去，整个天宇只剩下一片灰蒙蒙的光影。树上栖息的乌鸦大概是因为月落前后光线明暗的变化，被惊醒后发出几声啼呜。月落夜深，繁霜暗凝。
张继将小舟泊在枫桥之下，宁静的江面上只有他一叶孤舟，在朦胧的夜色中，江边的枫树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透过雾气氤氲的江面，依稀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几处渔火。深夜侵肌砭骨的寒意，从四面方围向诗人夜泊的小舟，他感到身外的茫茫夜气中正弥漫着漫天霜华。
三年前，他考取了进士，三年后，却成了漂泊的羁旅诗人。孤舟客子面对霜夜下的江枫渔火顿生缕缕轻愁。他不禁轻吟道：“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就在这时，他听见有人踩着青石板发出的脚步声，在这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而且声音越来越近，尔后戛然而止，显然驻足在他停靠的岸边。张继有些好奇，已是夜半时分，何人会来此渡船呢？
张继起身走到船头，借着暗淡的天光，他看到的是一位气宇轩昂的俊朗少年，约摸弱冠年纪，手持一柄佩剑。
“敢问兄台如何称呼？在下姓程名夜。”那个自称程夜的少年先行礼问道。
少年看起来气血方刚，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但却深谙礼数，在比他年长者面前仍是毕恭毕敬的样子。张继不禁想起自己年少时也是这般，甚至想为这帝国一展抱负，无奈世事难料。不过，能与这位少年在这种情况下相识也算是一种缘分。
“张继，你也可以叫我懿孙。”张继微笑着回答道。
“懿孙，可是阁下的字？”程夜问道。
“正是。”张继又不禁问道，“我看程郎你已是弱冠年纪，可有字否？”
程夜听后，有些黯然，尔后仍微笑着说道：“我的家族早已不复存在，也就没人为我取字了，若偏要取的话，就叫影好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看样子也是个漂泊的人儿，但显然他的遭遇要比自己苦，张继不禁同情起这位少年郎来，轻声叹道：“唉，是个可怜的人儿。”尔后又继续问道，“程郎你可是要渡船？”
“确是。”
“去往哪里？”
“寒山寺。”
这么晚去寺庙作甚？张继有些疑惑，但也没再多问。便招呼他上船：“上船吧，外面冷。”
其实，船上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但有遮蔽物多少给人一点心理上的暗示。借着煤油灯芯摇曳的昏黄火光，张继才更加看清了眼前这位少年，他虽然年轻气盛，但骨子里似乎透露出一股莫名的沧桑感。张继甚至有这样一种错觉，眼前这具年轻的皮囊下藏着一缕古老的幽魂。他还注意到少年手中紧握的佩剑，暗青的竹节剑柄，似乎是青铜铸造；剑柄上面还刻了字，上面是“火”，下面是“人”，应该是甲骨文的“光”字；剑格（剑柄和剑身之间的隔板）处挂有银色流苏，在夜色下似有寒气流淌；剑身则形似柳叶，薄如蝉翼，杀气逼人。这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
“这柄剑可是祖上传下的宝物？”张继对这剑不禁产生了兴趣。
“额，算是吧，但宝物谈不上，不过是把青铜残剑罢了。”程夜毫不避讳地回答，然后转而问道：“懿孙兄可是一位诗人？”
“哦，何以见得？”张继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位少年。
“哈哈，我方才听见你吟的诗了。”程夜爽朗一笑，继续说道，“是首好诗。”
张继有些吃惊，方才不过在船里轻声低吟了一句，就被岸上的他听得一清二楚，这少年真是耳聪过人啊。
“哈哈，不过把所见所感浓缩在这十四字之中，谈不上什么好诗。”张继也跟着谦虚，接着又问道，“程郎可喜欢诗？”
“还行吧，最喜欢太白的诗。”程夜回答。
“是那位自称‘十五学剑术，遍干诸侯’的大诗人李白么？”张继不禁问道。
唐玄宗曾在金銮殿召见过李白，与他高谈阔论，玄宗十分欣赏他的才华，并亲手调制了一碗羹赐给他吃，还任命他为翰林学士。这位生性潇洒不羁的大诗人，嗜酒如命，当唐玄宗叫李龟年拿着金花笺赐给李白，让他为自己的宠妃杨玉环写词（配合歌唱的七言律诗）时，他和几个朋友还躺在酒楼里呼呼大睡。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李龟年用冷水激醒他，叫人把他架进了兴庆宫，半醉半醒的李白写下了三首《清平调，头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就极言贵妃的衣饰和容貌之美。但是传说他并未见到贵妃。他还曾让高力士脱靴，杨国忠（杨贵妃的哥哥）捧墨，那种桀骜不驯，无视权贵的气魄，让小人怀恨，君子称赞。不过，以他的性格终究不适合在皇城生活，最后，他向玄宗辞官，骑着他的毛驴云游四方。
多少仁人志士向往李白那种心性淡泊，潇洒不羁的生活方式，但又有多少人有这种勇气付诸行动呢？张继自认为没有，不然也不会“江枫渔火对愁眠”了，人心里多多少少有一些放不下的东西。
“正是。”程夜眼珠里闪动着火苗，不觉吟了两句李白的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这是李白的《侠客行，看样子这位少年向往拯危救世的侠客生活，张继又瞥了一眼少年手中的青铜古剑，不禁想起李白的另一句诗，“万里横歌探虎穴，三杯拔剑舞龙泉”。这柄剑莫不是也像龙泉这样的宝剑？张继心想。
龙泉剑，又名龙渊剑，始于春秋战国时期，传说是由欧冶子和干将两位铸剑大师联手铸造，是为诚信高洁之剑。相传，欧冶子和干将为铸此剑，凿开芡山，放出山中溪水，引至铸剑炉旁成北斗七星环列的七个池中，是名“七星”。剑成之后，俯视剑身，如同登高山而下望深渊，缥缈而深邃仿佛有巨龙盘卧。是名“龙渊”。故名此剑曰“七星龙渊”，简称“龙渊剑”。不过，唐朝时因避高祖李渊名讳，便把“渊”字改成“泉”字，曰“七星龙泉”，简称“龙泉剑”。
“万里横歌探虎穴，三杯拔剑舞龙泉。”张继不禁和他“吟诗作对”起来。
程夜会心一笑，说道：“懿孙兄也喜欢李白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