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红怨(中)(2 / 2)
我摇着头说:“那可不一定,这分明是我认得的一位姑娘的绣工,她是要送给心上人的,你是么?”
你以什么身份,什么脸面,在这么多事发生后还戴着时镜容满怀情意的香囊?
他脸色苍白,半天答不上话,我将香囊攥紧手里,转身欲走。刚迈出半步,陈生厉声道:“还给我!”
他冲上来,我脚下打滑,香囊在指尖转了一圈,飞出去。不远处放置了一口大缸,里头栽满了母亲手植的荷花。如今花未绽放,绿叶已层层长出,叠了许多层。那香囊精巧的一只,落入叶片中立即失了踪影。
陈生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发疯地扯开叶片,水溅出来,打湿了他衣上的三章纹。
我趁机跑走,直到彻底远离了他才停下来,大口喘着气。练了大半年,我不至于跑几步就累成这样,只是为了咽下喉间的酸涩。喘着喘着又笑起来,仿佛为镜容姐姐小小地报复回去。
一边笑一边揉眼睛,突然一只雪白的帕子递到眼皮底下,我朦胧地看见对方镀着金边的银靴,还有伸出的白皙手腕上挂着的一串佛珠。
“手上脏,脸上也被蹭到了。”他温和道,“擦擦吧,都花了。”
我怔怔地接过,手帕厚实柔软,哪怕母亲最珍惜的布料也没有这样舒适温暖的手感。上面带着淡淡的檀香,香气温润而华贵,就像主人一样。
我一时不敢用它来擦脸,怕给弄脏了。他笑了一声,自己拿回去,一手托着我后脑,一手摊着手帕,在我脸上快速轻柔地一抹,还捏了捏我的鼻子。
我整个人都僵硬了,傻愣愣地望着他——第一次直视这个少年,他眉眼温柔,看着我的时候眼中好像映着漫天星河。
“你多大了?”他问。
“十二……”我沉浸在不知名情绪中,轻飘飘回答了,稍稍找回点理智,补道,“下个月,下月就十三了。”
他点头,轻声道:“还小。”
还小……镜容姐姐也总这样说,我眼眶一热,心里不知是开心还是失望,他比我高了一个头,我得仰着脸才能与他对视,看到他眼中还打扮得像男孩子的自己,不由得自惭形愧,又垂下脑袋。
他揉了揉我凌乱的头发,像真的在面对一个小娃娃,最后,他说:“快些长大。”
我以为我听错了,他把手帕塞进我手中就离开了。我忘了去追,呆看了他离去的方向半晌。突然忆起他腰上佩的双瑜玉——他是太子梁晟。
父亲有惊无险地渡过了圣上的考验,太子亲自拜访后,家里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仿佛之前的阴影都不存在了一般。
宫里送来许多赏赐,除了奇珍异宝,还有一整套戎服。父亲看见了很不解,慕容家世代文官,还从来没接过这种东西。
使者笑眯眯道:“是太子殿下听闻三小姐近日习武,特地命人赶制着这一套,用的可都是最好的料子。”
父亲诚惶诚恐地谢恩,又塞了沉甸甸的银两给使者。我好奇地摸了摸衣裳,手底厚实的料子让我想起那一日他递给我的手帕,脸上发起烧来。我羞嗒嗒地望着父亲,小心道:“我明日……能穿着这套去见武师父么?”
父亲得了许多赏赐,却不见喜色,他沉沉地看了我半天,看得我都害怕起来,才说:“明天起,你就不必继续习武了。”
我还未回过神,第二天父亲又迅速为我找了几个教导姑姑,开始教我宫里的规矩。
开始我不明白,也不愿意,哭闹着不肯学,被打了一顿。母亲为我上药时我还是在哭,哭得嗓子都哑了。我不是多爱武术,只是觉得太子殿下都送了戎服过来,我却不能穿上,实在太辜负他的好意了。
母亲听了哭笑不得:“傻孩子,穿戎装有什么好,再过几年,你或许穿的就是太子妃的凤服了。”
我又傻了一回,觉得母亲是在哄我,但是伤好后,我还是认真学起礼仪来,再不提习武之事。
三年后,我年满十六,太子选妃。
当朝太子梁晟是皇后之子,圣上子嗣不丰,只有太子和六皇子两个儿子。六皇子梁辰是宠妃所出,圣上对后者更为宠爱,然而前者无论是才情还是品性都超过后者太多,又是嫡长子,理所当然地被立为太子。
如今太子年满双十,早就该娶亲,不知为何拖延了几年。皇后极为看重此事,本想将适龄女子全部召入宫中待选。然而圣上不愉,改作将画像送入宫中。
二姐去年嫁了,我家只交了我的像。家中为这一日准备了三年之久,结果几乎毫无悬念,十日后宫里就令父母去取彩礼并推定吉日。
过程繁琐顺利,我累得几乎晕倒,似乎只是一瞬之间,就稀里糊涂地就嫁给了梁晟。
又过三月,我就从太子妃变成了宫妃。
圣上——现在是先皇了——每年都要去京城南面的一座山中行宫小住一段时日,此山名婵岭,冬暖夏凉,十分舒适。先皇每每去住,都只带少数亲卫,连皇后皇子都无权跟从。十几年来皆是如此,从未出差池,然而这一次却饮酒过度,醉后感染风寒。因为准备不足,药医都不够,等太医从皇城赶去医治已迟了一步,先皇就此驾崩。
我在东宫还没待熟,又搬入皇宫。
这一系列事件打乱我阵脚,我从未想过这么早就入住皇城,我才只有十六岁。恐慌占据了我的心,于是当梁晟问我要不要立即封后时,我拒绝了。
他没有说什么,登基之后便不提封后大典,有人提起也被他三言两语略过。我心里很感激,觉得自己嫁给了一个真正温柔体贴的男人。虽未封后,但整个后宫也只有我一个妃子,和两个他在东宫的侍妾,我还是他唯一明媒正娶的妻子。
碧夏果真是我的陪嫁丫鬟,也一同入了宫,我在惶恐不安时她已迅速适应了此处,并打听到了不少秘闻。
她说,先皇的死其实还有另一种传闻。
据说婵岭下镇压着一条上古黑蛟,已近乎成龙,婵岭灵气逼人,环境舒适就是因有龙气温养。先皇受风寒前一夜,就值岗的宦官看见行宫上空有蛟龙之影,房内传出云雨欢声,有女子娇俏媚笑——可整个队伍里,随行的宫女都守在外头,有人清点过,一个不少。
大胆者从门缝窥望,看见地上除了圣上衣物,还有一件红衣,颜色鲜妍如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