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2 / 2)
香风渐熄,一道暗红身影自花丛身处溶解而来,我被晏九半掩着,视线有所阻碍,只隐约看见那人影手里提了一盏灯,幽幽蓝火勉强照见身周合围地方,更远的光线似被曼殊沙华吸纳,一丝一毫都散不出去。
近了才发现那灯是以某种异兽头骨制成,尖锐狭长的颅骨不似现有兽类,而灯火从空洞的眼眶中透出,仿若两只燃烧的瞳孔。
晏九屹然不动,以他的身份,来者地位辈分再高二人互相见礼也仅需遵照平辈之仪。我本想借此推测他们的关系,晏九却连打招呼的意思也没有,就那么直直地站在原地,等待对方走到他面前来。
那抹幽暗身影隐隐绰绰,看着挺近,但飘了半天,我也努力盯了半天,愣是没看清对方形貌,好像人还在很远的地方。
然后我意识到,并不是距离的远近使我看不分明,而是他的身躯并非实体,边走边自空气中凝结成形,又不断地逸散开来,来来往往,虚虚实实,才导致我无法看清。
等最终他停下来,与晏九正面相对时,双脚仍未彻底成形,一臂也隐在袖中,只托举灯笼的那只手露了出来,纤长手指搭在细白灯骨上,幽幽明火照耀下竟分不出哪个更白皙些。
四肢隐三,艳色红衣垂没入曼殊沙华,使得整个人看上去如飘在空中,连同那颗狰狞惊悚的兽颅也没重量般悬浮不动。真不负地府鬼使之名,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灯火稳稳地没有半点晃动,郁黑在四周弥漫开来,不知不觉,方圆只余我们三个,游魂早跑得干干净净。
“文心先生,头回见您带了活人下来,怎不露出面容开让敝人一见?”
他亦没有行礼,连寒暄都不说几句,态度说不上冷淡,可要说熟络又差了点意思,像是不怎么走动的七大姑八大姨贸然来打听家中姑娘可有婚配。
晏九神色冷淡,用“与尔何干”的语气回道:“小孩体弱,受不住汝之鬼气,吾还得将她好好带回阳间,沾上地府的气息可就麻烦了。”
兽颅灯微微一晃,鬼使轻言细语:“剥离鬼气并非难事,不至于让文心先生烦恼。再说,活人进黄泉已是越线,敝人都睁只眼闭只眼了,先生连看看都不行?”
我不曾吭声,用手指在他掌心滑动:“女人?”
鬼使未露出面容,他这个造型要从体型上判断性别也很困难,开口之后我听着嗓音颇为纤细,不太像男子。
晏九写了个“否”,并不松开,把我手指捏在掌心,略侧身让了开来。
方才远远的香气便浓烈至极,但靠近之后那味道反倒没那么逼人,化成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冷香,萦绕不散。
一只苍白纤细的手自虚空凝结而出,鬼使食指与小指各戴一枚指环。粗砺漆黑的质地,衬得肌肤愈发白如冷玉,似覆盖了层层坚硬冷甲。
他挑起我的一缕发丝,指尖略微一勾,我便不由自主走上前半步。
晏九摁在肩膀上的手加大了力道,可是我现在力量非是凡人,他一个文神能施加的震慑有限。我失神地望着那一截完美剔透的手指,几乎无法自控地想要靠近过去——
鬼使发出一声吃痛的低哼,飞速撤回手。与此同时,厚重的浓雾散开些许,他的面容自黑暗中展露出来。
好美的人,这是我的第一个念头。
真正美到极致的面容是会让人瞬间失去思考能力的,一时间我脑中想不出任何形容,只能怔怔地望着那张脸。
晏九语声含着警告,“收起你的魂香,这不是你能出手的人。”
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只见那只美丽苍白的手半空中自燃起来,不见鲜血,如火烧白纸,露出几只孔洞来。
我:“…………”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这出手也太重了些。
鬼使对自己的手却不甚在意,优雅地收到身后,红袍掩盖:“少有人遇着我之后不躬身臣服……文心先生,你带来的人不一般。”
晏九道:“一般的人,不入吾眼。”
我听得简直有些惭愧,方才一瞬像被什么迷了心,身体都不太受自己控制了似的。不用说,肯定是鬼使动的手脚,我也不负众望地被迷惑,真是辜负了他的心意。
温暖的触感落在脸颊,晏九捂住了我的眼睛,停顿一会儿挪开。我不明所以,直到目光挪回鬼使脸上,发现他变了个模样。
依然是美到窒息的一张脸,但失去了那种摄人心魄的妖异之气,我也算见过无数美人,再没有刚才惊艳到失常的悸动。
“这是……”我求助地看向晏九,他完全没受影响,为我解围后一脸冷漠:“叫你藏后边不听,中招了罢。”
我知道鬼使没有恶意,但中招也是事实,下意识就要道歉。他别过脸去,一副不听不听的态度。
“沾了憺灵气息的武神。”鬼使无视了我俩,他捻了捻指尖,而后拂过艳红的唇,深深吸气,叹道,“他不如以往强势了。”
晏九冷然说:“四方封印削弱了他之力量,再者吾亦不曾碰上他真正的战魂,这点气息除了标记,无更多作用。”
我这才意识到,鬼使方才挑起的一缕发丝,是我凡身上白发的位置。那一夜罗氏逝世,我也算险死还生,养了好一段日子,没想到身上还残留着敌人的气息。
又有些奇怪,我问:“鬼使一眼就认出来,可是曾与那黑蛟打过交道。”
晏九还在气头上,他负着手,没好气道:“何止,他是憺灵曾经的姘头。”
我:“…………”
我:“这位……你明明说不是女子。”
晏九还未答,鬼使先笑道:“谁说憺灵就是男子呀。”
我惊恐地看着他:“所以你是……他是……你们……”
鬼使先是严肃地点了点头,见我愈发震惊,才绷不住地笑出来。
我这才知道是被耍了。
“赩枫,慎言。”晏九压低嗓音,有些动怒的模样,“这就是吾说他麻烦的地方,信口开河,总是误导他人。他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乱信。”
“还不是老师教的好啊。”鬼使——赩枫似真似假地嗔道。
而后他换了个声调,拖长了音,对着晏九唤出一声,“您说是么,师尊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