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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似春潮(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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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绣帮的船在二月二十三日中午启程,二十五日的傍晚时分到了安靖城南。

虽只是两日航程,可四处都是一望无际的江水,足以叫人憋闷。船一靠岸,船上的帮众纷纷大声欢叫。

云青就站在船尾的甲板上,看见有人跳下船下锚,有人去架跳板,更有人去拿行李。而她自己,竟然心中有些畏惧,不敢提步。

明明是自己下的决心,自己上的船,到这一刻,还是彷徨了。

她抬起眼朝北面看去,天高云阔,安靖地广城深,此处莫说见不到安靖城的南门,便是寻常她曾去过的南郊都不是。

船上只剩下云青和几个船夫。梅若松从跳板上又跑上来,大声叫着云青的名字。

他一路跑到船尾,笑道:“我就说怎么没见到你,还不下来?”

云青望着江面,长长呼吸了一次,清新的江风,叫人心胸仿佛都能开朗了起来。她笑了笑,轻声道:“来了!”

她应得简短而坚定,似已不给自己考虑的余地。

因为她晓得,人生总是不能只靠逃避来解决问题。更重要的是,她更不可能永远都逃避自己。

她希望自己能学会真正的放下。

这也是她决定随他们来安靖的原因。

梅若松边走边问:“这地方你可来过?”

云青摇头。

他笑了:“你说你曾住在安靖,可连这里都没来过。”

云青觉得他问得真傻:“安靖城那么大,我怎么可能处处都去过?何况我从前,也甚少出门。”

前面大道上尘土飞扬,数匹马儿疾驰而来。一人当先下马,率众迎了上来。当前那人,面如重枣,个子虽不高,却体态魁梧,只是身上穿了上等的绸衫,有几分像个富贵员外,又有几分不伦不类。

云青愣了一愣:“是他?”

那人快步迎向柳若眉,抱拳笑道:“柳大帮主大驾光临,方某有失远迎。”

柳若眉自然客套一番,两边帮众也纷纷见礼。

柳若眉又引梅若松相见,那人方要奉承几句“少年英才”,见到他身旁的云青,也是愣了一愣。

云青倒是大大方方地俯身一礼:“方老大,多久不见,一向安好?”

方老大凝视了她半晌,缓缓道:“乔姑娘,久违了。”

柳若眉这边不禁齐齐一呆。

柳若眉眉毛一皱,梅若松笑道:“方老大,你认错人,她姓云,不姓乔。”

方老大笑着摆了摆手:“老夫年纪大了,一时记错了云姑娘的姓名,实在是对不住。不过这人是绝不会认错了,云姑娘当年可是帮了我腾蛟帮一个大忙。”

他随机应变,转口便称云青为云姑娘,圆了这个场子,云青心中真是极为佩服。她微笑道:“方老大客气了,予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是我该多谢方老大当年对我的一路照拂。”

两人这么一来一往,言语上已各自给对方抬了一次轿子,倒也算得上礼尚往来。

方老大哈哈一笑,转目四周,见柳若眉皱着眉头沉吟不语,面露不豫之色,他忙道:“云姑娘与兄长闹翻了,出走时误打误撞上了我们腾蛟帮的船,这事不曾同柳帮主提起过么?”

他三言两语,已大致解释了两人的过往。

柳若眉“哦”了一声,面色缓和不少。

云青扬声道:“方老大,那时我一心避开我兄长,好离开安靖,故而不愿吐露姓名,只说我兄长姓乔,其实我姓云。”

她仍是坦坦荡荡地回应。

她也没有在意柳若眉夫妇会怎样想。她有她的故事,有她的苦衷。这么多年,柳若眉一家早已经明白。

梅若松推了推她:“就是你说的伯父一家?”

云青默然点头。柳若眉则轻叹了一声。

方老大又问道:“不知云姑娘是怎么又认识了柳帮主?”

云青笑道:“我有几分运气,出门总是得遇贵人。当年便得方老大照拂,托孟大当家将我带到了夔州。两三年前我到了庸州,遇到了柳姐姐。”

方老“嘿嘿”笑了笑:“不敢当。云姑娘自己便是贵人,才能处处径行直遂,老夫不敢居功。”他双目炯炯,瞪着云青。云青笑了笑,不再接话。

人人都在想不知云青当年做了什么,叫方老大如此铭感五内。可唯有云青知道,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含着深意。

她记得孟大当家当年就和孟无咎说过,方老大便是看中她身后的这一个“乔”字,才这样刻意结交她。

其实,当初也是孟无咎误以为她姓乔,口口声声称呼她为乔姑娘,才叫众人都误会了。

她明明姓云、名瑾,爹娘总唤她青鸟。

这么多年,她没有这个“乔”字的庇佑,过得也没那么糟。

只是她已经好久好久,未曾听过人唤她一声青鸟了……

云瑾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方老大陪着柳若眉夫妇,口中客套着,慢慢朝北而去。不过片刻,便见到一座大大的宅院。

一个嘴唇薄削、微须掩口的薄削中年男子,笔直地走到方老大身前。云瑾认得他,腾蛟帮的管事陈历年。他躬身一礼,面上堆满了阿谀的笑容:“方老大,柳帮主。已设好了淡酒薄宴,为柳帮主接风洗尘。”又抬起头,朝着云瑾笑了一笑。

方宅大厅中,正正摆了一桌精致的酒筵。

方老大请了柳若眉夫妇上座,自己坐在柳若眉身旁。两人不时地交谈着,说得却是云瑾与方老大相识的陈年往事。

寒暄也好,释疑也好。让柳若眉从方老大那里得知答案,比云瑾自己亲口解释要好很多。她当着云瑾的面问,更比背着私下问要好。

云瑾就只随着梅若松,恭谨地陪在未座,不时为严慕枫等人添着杯中的酒。

过了一会儿,柳、严两人面上疑窦渐去、笑容渐展。柳若眉轻声道:“那飞马帮的孟大当家,倒是个豪爽人。我与他曾有一面之缘,后来听说……”她看了云瑾一眼,收口不语。

陈历年也坐在下首,听见柳若眉提到孟大当家之名时,脸色微微一变。云瑾皱起了眉头,也不知为何,只觉得自己的心底深处,因陈历年这一变色,莫名其妙地对他生出一种奇怪的警惕之感。

“柳帮主的消息没错,”方老大颔首道,“飞马帮几个当家斗得厉害,以致人才凋零,已然四分五裂了。”

云瑾骤然怔住了:“怎会这样?”她怔了半晌,才轻声道:“那孟大当家,还有……四当家呢?”

“两年前,他们帮内火并,孟大当家和周获当场身亡,”方老大迟疑了一下,仍是缓缓吐字,“孟少帮主销声匿迹,江湖中已多时没有他的讯息了,传言他也被帮众杀死,但无人亲见,我也只是将信将疑……”

云瑾长长叹了口气,以手支颐,呆呆的望着面前的酒杯。

青绿的酒水微微漾动,她似乎还能想起孟无咎神采飞扬的笑容。

还有他白白的牙齿。

“诸位,喝酒喝酒,”陈历年站起来,举杯敬了严慕枫一杯,“何必为这些别人家的晦气事伤怀……”

说着,垂下杯子,对着云瑾敬来。

云瑾冷冷地道:“旁人得了晦气事,陈管事倒像是喜事一般。”

陈历年在腾蛟帮也是一人之下的人物,但云瑾却这样直截了当面讥讽他,实在让他下不了台。他居然并不动怒,仍是尖声尖气的道:“云姑娘言重了。”

他眯著一双小眼,神色不变:“咱们过得是刀头上舔血的日子,讨得就是个喜庆。”

云瑾淡淡一笑,回过头去,望着门外,连客套都没有客套半句。

陈历年这才心中不悦地暗哼一声,却也没有发作出来,一撇嘴,又向梅若松敬起了酒。

方老大替柳若眉、严慕枫二人斟了酒,自己又斟一杯,一口饮干:“陈历年说的对,吃江湖饭的,终究是难得善终的多。我做这漕运的生意,说白了也是铤而走险。原本这漕运该归朝廷的漕运司,可之前朝廷连年打战,咱们便趁机做大了,其实也是抢朝廷的饭碗。唉……”

他咳了一声,又说道:“如今我年纪也大了,心中总想早日金盆洗手。可这么多兄弟跟着我讨生活,我若不干了,弟兄们可怎么办?”

柳若眉和严慕枫对望了一眼,只是侧耳凝听,默不作声。

方老大望向云青,笑道:“云姑娘那年说了一句话,我一直记得。她说:闷声发大财。云姑娘,你可是那样说的?”

这话最普通不过,云瑾当时随口一说,他如今只怕也是随意拉扯。云青笑道:“方老大说的对。”

方老大一边朝着柳、严两人敬酒,一边低声道:“我不瞒两位,这两年朝廷私下派了人来找我,说国家艰难,皇帝手紧;又说这几年战乱已歇、天下方定,能不能将漕运分些给朝廷的官船做?他们说得客气,可谁敢跟朝廷对着干?我思来想去,咱们自己草莽出身倒是无所谓,可老了死了,妻儿子女怎么办?若我有个万一,只怕家人以后也难过好日子。现在既然是朝廷有意,我想着……背靠朝廷好做事。可又怕影响柳帮主的生意,因此才特意递信要同两位好好商议一下。可没想到,柳帮主亲自来了。”

他言辞恳切,说得确像几分肺腑之言。

严慕枫举杯笑道:“咱们做生意的,跟谁不是做。方老大若想将漕运让渡些给朝廷,是方老大仁善。”

方老大立即接口道:“严老弟说得极是。绮绣帮的丝绸通商全国,朝廷是很想接了你们的货来做。若是两位首肯,我出面同朝廷谈,打些折扣下来,费用比在我腾蛟帮还便宜,两位怎么看?”

柳若眉嘿嘿一笑:“方老大,你是有子女的人,我虽然没有子女,可我有两个弟弟,虽不成器,可也是家里传宗之人。你说的要为子女着想,我心里头一百个同意。丝绸事小,我们听你的。”

她这么一说,分明是一棰定音,方老大听她如此爽快,大是开心。方老大手里端着酒杯,微微站起欠了欠身子,微笑道:“好、好,柳大帮主痛快。”

云青听他们说来说去,似乎也只是为了琦秀帮运货的一点漕运费。她在绮绣楼几年,最清楚账目,漕运费虽是不少,于绮绣帮的收支不过九牛一毛。若只为了这么些许数目,柳若眉何必亲自前来安靖?

甚至方老大这样自傲之人,对柳若眉说话也有些低声下气。

实在是有些于理不合。

方老大又举杯:“既如此,我便叫人给朝廷回话,过两日他们便会派人来谈。”

严慕枫笑道:“方老大好大的排场,竟要朝廷官员亲自上门拜会。”

方老大摆手笑道:“严老弟莫取笑。如今是朝廷有求于咱们,自然要礼贤下士。还能等咱们去求他们?”

众人皆哈哈大笑,再不提生意上的事情,只是互相敬酒。

隔天严慕枫便领着云瑾,到城内的几家相熟的丝绸铺子走了一趟。接着柳若眉便让云瑾带着梅若松,一家一家地去瞧铺子、看料子、谈价钱。再过两日,听说方老大亲自掌着船,带了柳若眉夫妇两人去看腾蛟帮的船运,三人常常数日在外不回。

云瑾晓得柳若眉一心想要自己带带梅若松。毕竟他是要成家之人,将来掌管庸贤楼也总要有些做生意的头脑。所以她做了一张很详细的名目,写了丝绸铺的名字、如何看丝绸好坏、如何谈价钱、如何交付,写的一清二楚。

梅若松按图索骥,居然也弄得头头是道。他年纪明明比云瑾大,可云瑾瞧着他似模似样的,竟觉得自己似多了一个幼弟长大成人,心中颇为欣慰。

这夜,云瑾还没有睡,屋子里还亮着灯,她指点着梅若松拨着算盘,清算今天谈的账目。

梅若松早已经哈欠连连,云瑾不忍心,劝他道:“你回去歇息吧。明天再慢慢梳理。”

“为什么?”梅若松睡眼惺忪,“明天不去那些铺子里么?”他突然眼睛一亮:“明日是三月三上巳节,听说安靖南郊可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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