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渺何许(1 / 2)
云瑾转头望着窗外,眼见得船舱外的天色,由蓝变灰,又慢慢地沉了下来,全部成了黑色。
江面上渐渐亮起了一盏一盏的渔火,在水面上一沉一浮;抬头上望,但见满天繁星,闪烁不已。
依稀之间,仿佛有人在三镜湖畔负手而立,远眺着从前的景色!
从前,是什么样子……
云瑾的眼睛有些发酸。
她其实一直都晓得,那一刻决然换来的,从来都是漫漫长夜里无休止的心绪翻涌。
她懂,因为她曾经经历过一次。
只是这一次,她似乎更容易平静,可其实更锥心刻骨。
她看着方老大站起来,带上陈历年和腾蛟帮的其他兄弟,向孟老头告辞。飞马帮的人则殷殷相送,似乎方才这不短的时间,他们非但谈成了生意,还已经成了至交好友。
方老大走到船舱门口,正要出门,余光扫到云瑾,又朝她走了回来。
“乔姑娘……”他抱了抱拳。他身为腾蛟帮帮主,年岁更长于云瑾,却向云瑾行礼,众人不禁都有些侧目。
云瑾急忙起身回礼。
“虽然不晓得姑娘姓名,但孟少帮主说你家兄长姓乔,那我便也称呼你一声乔姑娘吧!”方老大和声道。
“方老大尽可随意,”云瑾淡淡一笑,“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这船还给孟大当家了,我们转腾蛟帮的船回安靖去,”方老大回头望了一眼舱内,“姑娘若要回去,我们捎你一程。”
云瑾微笑:“多蒙方老大抬爱,可我……”她望着窗外渔火,叹气道:“……我不回去。”
方老大看了她半晌,仍是笑眯眯地:“那……你随孟老大去夔州?”
云瑾望着孟老头:“孟老大要回夔州么?”
孟老头笑道:“我们这一船货,本来是从夔州运往翚阳,被陈……开到了安靖……嘿嘿……我们等下卸了货,便回夔州去了。”
云瑾迟疑了半晌:“可否请孟帮主带我一程?到了夔州,我便下船。”
孟老头未几回应,方老大已先道:“我与乔姑娘一见投缘,还请孟大当家瞧在我的面子上,多加照拂!”
孟老头哈哈大笑:“乔姑娘坐的是顺风船,自然没问题……”
方老大听孟老头这样说,很是高兴,又对着云瑾轻声嘱托:“今日亏得乔姑娘两头说项,才做成了这桩买卖。咱们有缘识得一面,日后若有用得着我们腾蛟帮的地方,姑娘只要到有漕运的地方招呼一声,我们腾蛟帮在所不辞。”
他说这话非但谦恭,且十分诚恳,满满都是交纳之意。云瑾听了他这话,急忙屈身福了一福,以示谢意。陈历年瞪着眼睛,疑惑地望着方老大。孟老头却只是笑而不语。
腾蛟帮一众离船,飞马帮连夜卸了货,便溯江西上。这船上统共就只有两间睡房,一间自然是孟老头用了,还有一间本是留给孟无咎与四当家的。四当家大声嚷嚷自己是大老爷们,拉着孟无咎,去同飞马帮的帮众一同睡了通铺,于是将这一间上房,让给了云瑾。
云瑾想寻四当家致谢,他却总是讪讪笑两声便走,便连两句话都说不上。云瑾也只好随他去。
缓缓行去,大船在江上行了三四日。
云瑾一路同飞马帮同吃同住,并无半点不适,偶尔搭把手相衬,倒像从前在广湖墨剑门的日子一般。飞马帮的人闲了聚在甲板上,便常常拿她起哄:“乔姑娘,不如你就入了我们飞马帮?”
孟无咎便靠在船舷上,笑眯眯地看着她。
若是她真入了飞马帮,她会随旁人叫他少帮主,还是依旧唤他孟大哥呢?
云瑾笑着摇头:“我随我爹娘,不能改投其他门派。”
“你爹娘是江湖上哪一派的?”帮众追问。云瑾笑道:“我爹从前是个行医问卦的……”
众人齐齐“哦”了一声,又有人闹道:“那也不算什么门规限制,还是来我们飞马帮吧。旁的没有,保准饿不着。”众人哄堂大笑。
云瑾便再不说什么了,只是随着他们笑。
江风拂面而过,吹乱长发,可她的心,反而如江上的飞鸟一般轻盈。
孟老头听到笑声,从船舱内出来。众人还是笑闹不停,孟无咎笑着叫了声:“爹!”
孟老头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朝着孟无咎招了招手。孟无咎到他身边,孟老头轻声说了两句,两人一前一后,朝着船尾走去。
四当家站起来:“不闹了,散了散了,干活去。”
众人一边调笑着,一边四散开来。
“喂……”四当家喊得响。
云瑾瞧了瞧四周,并没有他人,忙应道:“四当家找我?”
四当家涨红了脸,半天了才憋出一句:“你不要叫我四当家,我叫周获。”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我……那两日对你凶,你……别介意。”
云瑾已然会意,微笑道:“周大哥是一心为帮里办事,其心可鉴,我自然明白。”周获听了,咧开嘴嘿嘿地笑。
他这个人,喊打喊杀容易,要说什么好话是万万不能的。熬了这么多日,好不容易开了口道了歉,又杵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好,不住地挠头。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到要说什么,大声道:“陈历年截了船,我差点没了主意。还是无咎那小子鬼点子多。直接带我走陆路去了安靖,再叫兄弟们备了船另行跟上。我们在安靖找到了船,说好了,我在明他在暗,设法跟方老大要船,”他摸了摸脖子,笑道,“不过我没想到他把你也带上了船。”
云瑾面露歉然,心想大概多带了自己一人,行动不便,多少影响到他们。周获却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他急忙道:“你上来还好些,那方老大说话要死不活的,挺难对付。也不晓得他是怎么了,这么听你的话?”
方老大对云瑾如此和善,人人都觉得好奇,便是云瑾自己,心中也存着几分疑窦。但她只是抿嘴笑了笑,换过了话题:“周大哥,你们是骑着疾影赶去安靖的么?”
“是啊!”周获一说到货物、马匹,顿时轻松了许多,“疾影可是匹好马,就算载了我们两人,也是健步如飞……”
“可我记得,孟大哥带我上了船,便把疾影留在暮江边上……”
“我们兄弟的船到了安靖,便带上它了。后来它跟着船先我们一步去了翚阳……”
“难怪……”云瑾笑道,“我正奇怪,怎么孟大当家又骑着它……那它现在,又在哪里?”
“自然在这艘船上。”
“是么?”云瑾惊喜道,“周大哥,我能见见它么?”
周获即刻拍了胸脯:“这有什么问题,包在我身上。”他平日里待人一贯如此,旁人对他好一分,他便要对人好上两分。云瑾帮了他一次,他便一心待她为上宾。于是二话不说,一路带着云瑾进了船舱。
马厩设在船舱的尾部,地方甚是狭窄,上面开了几个气窗,江风透入,气味并不太难闻。马厩里停了好几匹马,最里面一只,通身雪白,正是疾影。
它似乎能认得云瑾,见到两人靠近,居然走了两步,朝着云瑾扑哧扑哧地喘着气,还将自己的身子往云瑾身上靠。云瑾又惊又喜,便连周获都很是惊奇:“它喜欢你……嘿嘿……”
他指了指上面:“我还有事,你自己晓得地方,待会出来便是……”
云瑾连连点头,拿过一旁的干草,一边慢慢地喂疾影吃草,一边轻轻地抚摸着它的鬃毛。疾影似乎也很是舒服,时不时还在她的脸上蹭了蹭。
“你这么调皮!”云瑾笑着拍了拍它的鼻子。
头上船尾的甲板脚步声频仍,不停地有人来回走动,她在船上多日,早已习以为常,并不以为意。过了一会儿,那脚步声停了,四面隐隐约约有语声传来。
云瑾走到气窗处,侧耳倾听,不闻半点声响,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正要走开,却听气窗上面有两个声音。
一老一少,清晰可辨。
“……咱们这船,究竟是谁截的?”这把苍老的声音,正是孟老头。过了一会,孟无咎的声音缓缓道:“爹,的确是陈历年带人截的。可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些事情来。”
孟老头似乎含糊地说了句什么,孟无咎接着道:“陈历年截了咱们的船,为何要将船开往安靖?这样大张旗鼓,倒好像是刻意引我们去的。”
“这才对了,”孟老大冷声道,“……他就是存心要引咱们同腾蛟帮争个你死我活。要说,还是方老大精明……”
孟无咎的声音又轻了,也不知在说什么。孟老大冷笑道:“我看未必……”
“只不过他……一向盯着朝廷,比咱们摸得透那群当官的心思。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们腾蛟帮……不能出一点事,咱们同他闹起来,咱们固然吃亏……可朝廷……捡了大便宜。”孟老头的声音时断时续。
“……联合江湖帮派,拥漕运以自重,朝廷也不敢轻易动他……”孟无咎颇为赞同。
孟老大又不说话了,气窗里只有呼呼的江风声。过了一会,孟老大才缓缓道:“那你说,他对乔姑娘为何如此客气?她可连姓名都没说过一个字……”
云瑾听他们提到自己,忍不住更靠近了些,全神贯注,倾听两人说话。孟无咎声音轻缓,似乎低声解释。孟老大突然提高了声音:“你以为方老大是个色令智昏的蠢人?他是猜出了这姑娘的家世……刻意结交,卖她面子,给自己留一条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