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1 / 2)
诸葛恭没有回答,韩匡等了一会,喊了个副将的名字,让其接管诸葛恭的军队,从始至终没有看诸葛恭一眼。
卫夜:“我看梁朝是没有人了吧,派一名马役与我军交战,岂不笑掉人大牙?”
韩匡这人看起来老实巴交,朋友少话也少,面对几万人的嘲笑也能泰然自若且毫不客气顶撞回去:“我朝人才济济,马役奴马,故派了韩某前来领教。”
“看到刚败下阵来的诸葛恭了吗?那就是你的下场,韩王山,我以为你够识趣,会扬驺虞旗,却没想到是来这里送死。”三尖刀直指韩匡,卫夜说:“就算你把军队变化成天罗地网也没用,败军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血祭我们的刀,升官士兵手中的人头!”
“他的话怎么比你还要多。”韩匡哭笑不得,依旧不看诸葛恭,但他身边只有诸葛恭一个人,还故意提高音量说的。
诸葛恭破天荒的没有接过韩匡的话,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杀了卫夜,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
日正中天,旷野之中,无数个矩形方阵在快速移动变化着,步兵手持盾牌站在前面,拒马枪在盾与盾的缝隙之间刺出,如同一堵长满尖刺的墙不断往前推进,左右两翼骑兵速度快得惊人,已经抄了急着打进梁军腹部的楚军骑兵的后路,形成一个薄而广的包围圈。
这对骑兵来说没有什么杀伤力,随便往一个地方集中兵力攻击就能破了阵法。
卫夜看了看四周,只有一个地方缺口,但这很明显是陷阱,他只看了一眼,并没放在心上。
“列阵。”卫夜简单下令,近三万人整齐有序地排列成蛇状。
韩匡退到包围圈之外,道:“弓弩手,放箭。”
躺在地上的弓弩手装填完毕,拉紧弓弦。诸葛恭一直盯着被军队护在中间的卫夜,眼里似乎有两团明灭不定的火。
“绝不能让他活着逃出去。”诸葛恭说。
韩匡听那诡异的语气,以为他是因为吃了败仗才生气,遂道:“当然。”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箭雨袭来,卫夜眉头都没皱一下,蛇阵灵活变化,虽折了些人马,但损失不大,他打算箭雨一过就发出突袭,破阵擒贼。
箭雨攻势来的快去的也快,挺过去就没事。诸葛恭见卫夜还是毫发无损,夹紧马腹就要冲进阵中,却被韩匡拦下了。
两人终于四目相对,韩匡被他那要吃人的表情吓得打了个冷颤,好像违抗军令的人自己一样。
诸葛恭说:“我要杀了他,别拦我。”
韩匡看着那身被刺穿的铠甲,呈线条的血迹已经干了,他很不自然地缓慢地瞥开视线,生硬地说道:“…退下,不急这一时。”
弓弩手把弓弩挂在腰上,掏出什么东西洒在地上,外圈的步兵与楚军交战,形势逼人,人投进去就是个死,韩匡觉得差不多了,做好等待卫夜突击破阵的准备。
卫夜自然懂得擒贼擒王的道理,何况韩匡就在眼前,只要拿下这个人头,梁军就会溃败,诱惑力实在太大。
“夺得韩匡人头者,赏银万两!封关内侯!”卫夜话音刚落,骑兵发了疯似地往前冲去,还能保持阵型不变,又一次让韩匡大为震惊。
“过来了。”诸葛恭握紧长枪,驱马挡在韩匡前面。
韩匡:“后退,回来,诸葛恭,我警告你。”
这一声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听得人心惊胆战。
诸葛恭背影一僵,机械地转过头,在看到韩匡那气场全开一脸“你别惹我”的表情后,只能一幅乖乖地“任君采撷”样后退。
韩匡为人态度温和、举止优雅,典型的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谦谦君子,这么个样子,就连去年到现在一直跟随韩匡的士兵也不曾见过。
韩匡举剑往前冲去,虽是冲着,但还是有层层亲兵包围,毕竟镇军将军是全军核心人物,也是重点保护对象。
“杀!”
卫夜马术极佳,韩匡几次差点被掀翻下马,两人过了几招,韩匡身上多了几道伤,喘息未定。
卫夜:“马役就是马役,你还是回去养马吧!”
韩匡掉转马头,亲兵立刻上去挡住卫夜。
卫夜力大如牛,用长刀掀翻那些碍眼的人,大笑:“手下败将,哪里逃!”
韩匡往军队后方逃去,执旗手紧紧跟随着他,镇军将军的军队跟着旗帜走,一幅败军溃逃的局面。
卫夜哈哈大笑,策马追击,急着取手下败将的首级,竟忘了后军未来得及跟上,周围的梁军铁骑又包围上来,彻底断了楚军的步兵和骑兵的联系。
韩匡眼见敌人上当,时机恰好,高呼一声:“上!”
卫夜堪堪勒住马匹。
——
楚军大营,陈节元站在沙盘旁,拿着竹竿的手突然一抖,插在沙盘上的“汝南”二字木牌被这一抖,面朝下倒了下去。
陈节元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拿竹竿去把木牌揭起来,却因为手抖揭了两次都失败了,与此同时,一阵明显急躁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几句不堪入耳的辱骂声。
陈节元松手,竹竿掉在沙盘上,转头看去,不速之客的领头者啐了一口,直接走到陈节元面前。
陈节元不喜和人挨得近,往后退了几步,不出声,视线在那些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给老子把人扒光了,拖到陛下的帐篷里。”
陈节元皱了皱眉,满脸写着疑惑和震惊,刚要说什么,领头者身后的人走了出来,不由分说按着陈节元双肩,迫使他跪下。
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陈节元从不这么想,跪一下也没什么,他不反抗,只抬头正视那人,道:“敢问将军,在下何罪之有?”
“军师负责监察军务,精义将军大败而归,陈军师难道不用去给陛下讲解讲解?”
“是他自己要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陈节元双肩传来一阵剧痛,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
“这些话你留着到陛下面前说,扒光,拖走。”
陈节元依旧没有反抗,上衣褶裤很快就被褪尽,那几只长着粗茧的手像刀一样在他光洁的肉体来回游走,不知道是谁揪着他的头发,很痛。
人被揪着头发一路拖到崇延脚下,不着片缕,背上有很多地方被摩擦出血,又被沙粒盖上,针扎似的难受。
陈节元勉力挣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不是高高在上的胡人天子,而是浑身是血的人,女人。
那个被崇延宠幸过的女子,像被扒了皮的肉泥一样,倒在上,脸朝着陈节元,咧嘴一笑,没了洁白的牙齿。
崇延一定拿这个可怜的女人出气,也是,皇帝都御驾亲征了,还吃了一通败仗,龙颜大怒,总是有人要遭殃的,不管无不无辜。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崇延明显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在陈节元头顶传来,“卫夜是朕的右臂,他若断了气,朕……”
陈节元慢吞吞爬了起来,赤身裸体也不觉羞耻,没了那一身胡服倒是轻松了许多。他垂首敛目,谦卑顺从的姿态。
“陛下。”陈节元睁开眼睛,眼神空洞,似乎盯着龙靴看,又似在出神。他说:“军师,无兵权。”
“你没有兵权,也能指使卫夜。”崇延从龙榻上起身,睥睨陈节元,“他出兵前跟朕说,陈军师教他很多兵法,一定能够擒住韩匡,可是你看,他失败了,因为你摆的阵而打了败战,十万人就这么没了!没了!韩匡他才六万!”
陈节元只是偶尔和卫夜交谈,聊些古往今来典型的以少胜多的战役,兴致高了两人还站在对战双方立场展开角逐,根本算不上教。他猜卫夜这么说大概是胸有成竹,想着凯旋之后能跟崇延邀一份陈节元的功,修补君臣间的嫌隙。
崇延可能不知道卫夜这点小心思,陈节元想,皇帝御驾亲征首战即败,不能赖他们自己人,就只能把锅甩给自己了。
“陈勋,朕待你不薄,你爹把你送到那格尔单于帐下的时候,是朕把你从那个鬼地方救了出来,给你兵书学习,命人教你骑射,把你当亲儿子对待,你呢?你把朕当成什么?几次三番劝朕去那刀丛子里送命?是不是一到汝南你就乐不思蜀了?恨不得朕早点死了,才好踩着朕的尸体让你们陈家人一统天下?”
地上躺着的女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节元,呕了大口血,嘴巴却咧得更开了,陈节元觉得如果她能动的话,一定会跟看了场好戏的观众一样拍手喝彩。
陈节元什么都明白了,也开始相信从遥远的西方国度传来的一句话,那意思大概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善恶因果循环,说的大概就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些玩笑吧。他冷笑了一声,想:愤怒发疯的崇延连珠带炮的质问其实才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其实陈节元身上流着梁人的血,在那样的世道背景和“质子”的身份下很难和崇延这样目不识丁只懂杀人的莽夫为伍,所以只要一个女人在当上皇帝洋洋得意的崇延耳边吹吹风,平地起一阵天地为之失色的狂风,陈节元这段锦就会被添些“姓陈的都是梁人”、“在此屯兵许久都未有动静是不是因为对大梁余情未了”、“皇帝身份尊贵御驾亲征莫不是有人别有用心”之类的花,什么曾追随你征战四方为你出谋划策的君臣情意,在权利和欲望面前不全都是狗屁?
“陛下。”陈节元无声地叹了口气,说:“精义将军伤势如何?”
崇延道:“中了毒箭,太医还在医治。你没有别的什么想说的?”
“没有。”陈节元回答得干脆。
崇延再等了一会儿,然后冷冷地说道:“拖下去,鞭五十。”
——
卫夜昏迷了两天一夜,醒过来就听到执戟郎们在说陈节元的坏话。
“陈军师在哪?”
医官浑身一震,匆忙把把脉的手移开。
卫夜用十分严肃的口吻再问了一遍,那医官却是一问三不知。过了一会,崇延走了进来,医官这才如蒙大赦退了下去。
崇延适事阻止了他想要下床行礼的动作,有人搬了张胡床放在床边,崇延坐下,道:“感觉如何?”
卫夜:“末将惭愧,中了敌人的奸计,请陛下责罚。”
“胜败乃兵家常事,罚你什么?”崇延笑道:“朕都听说了,韩匡此战也折损不少,梁朝的车骑将军伤势很重,你比他命大,算是活过来了。”
卫夜:“那…陈军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