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毒(2)(2 / 2)
陈节元更加谦卑的语气说道:“那按照陛下的意思,臣该怎么做?”
“你是军师,怎么反倒问起朕来?滚开!”崇延粗暴地把那瘦弱的美人给推到一旁,吼道:“这么重的香味,要熏死朕吗!?”
那美人被推倒也不哭,她被迫穿着暴露的衣裳,身上几处擦破皮流血,崇延看见了更是生气,往她肩上踩了好几下,又吼了几声,那美人才勉强站起来,抱着双臂遮住不再光洁的身躯,偷偷看了陈节元一眼,跌跌撞撞逃也似地出营帐。
“没一个让朕省心。”崇延骂骂咧咧坐回椅子上,道:“什么办法你去想,姓刘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会给朕捅娄子,你们陈家也是烦死人,怎么都打不死,明明打到洛阳了还能跟丧家犬一样逃跑,缩头乌龟一样躲在江左不出来,妈巴羔子的!看什么看?你的命是朕捡回来的,现在有大把机会让你回报这救命之恩,还不去想办法怎么提韩匡人头来见朕?”
陈节元:“喏。”
走出营帐,陈节元不自觉松了口气,崇延当了皇帝之后沉醉美人乡,很少过问军情,来到此地驻扎已一月有余,粮草当初准备三个月的分量,他计划是三个月拿不下汝南便撤退,若能拿下则军饷无忧,可是现在刘凌首败,士气大跌,纵然号称百万,军心动摇,这百万也只是乌合之众。唯一能令全军士气大增的办法就是崇延亲自出战,人人都知道他不仅是皇帝,还是战功卓著的将军,崇延不肯打头阵,会惹其他将领诸多猜疑,就连卫夜也跑去问陈节元出兵之事是否遇到困难,陈节元哪里敢说皇帝不敢御驾亲征,只好推脱说时机未到。
陈节元走回自己的帐篷,正要进去时突然听得有人叫他,回头,正好看到刚被崇延殴打的美人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她道:“陈军师。”
卫夜正好也走过来,一脸莫名其妙衣衫褴褛的美人和站在帐篷门口的陈节元。
那美人回头也看到卫夜,吞了吞口水,陈节元总觉得她把到嘴的话一并给吞了下去。美人冷着张脸,用阴狠的目光盯着卫夜,卫夜被她看得不舒服,但好歹是陛下的女人,他也无可奈何,只得冷哼一声,命令士兵将她带回陛下帐篷。
美人被两个胡人擒住,挣扎了一下,但这只能给她带来更粗暴的控制,似乎知道了这是螳臂当车的徒劳,她回头看了陈节元一眼,那眼神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凄楚和不甘,看得陈节元如芒在背,很快她就放弃了挣扎,任由那二人拖走。
陈节元朝卫夜笑了笑,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营帐,卫夜看着沙盘,道:“冀并两州的军队已经抵达,军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韩匡是敌军主将,持杖节与钺的将军果然不简单啊。”陈节元站在沙盘旁边,叹了口气,“无缘无故折损一万铁骑,实在是不该。淮东方面步兵较多,两万骑兵不如将军您的军队精壮,来到颍水需要重新整顿修养,他们与您的铁骑交换,将军您开往谯郡,拿下淮南,切断梁军的后方补给线,淮东军来此修养完毕,即可拿下汝南,活捉韩匡。”
卫夜仔细思考了一会,道:“这样岂不是置陛下与危险之中?若是我撤走,这里只有疲惫不堪的冀并军、陛下五万步兵和三千羽林郎,区区五万步兵根本抵挡不了韩匡。”
陈节元拿起沙盘上的竹竿,在插着汝南的小沙丘上画了个圈,说:“韩匡虽然勇,但与刘凌那一战也损失不小,暂时不会兴兵起事,将军且放宽心去,在下定会护得陛下周全。”
卫夜知道这位算无遗策的军师的能耐,但是再精明的军师手下都是疲军,又能办成什么呢?而冀并二州的军队是崇明的,陈节元跟这位脾气古怪的梁人没有合作过,磨合期面对韩匡这样恐怖的敌人,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
卫夜担忧地问道:“这件事你跟陛下说了吗?”
“还没,陛下正在气头上。”陈节元想起崇延那番话,无奈一笑,“我只是个质子,不比你们这些握有实权的将军,陛下心情不好,随时都能把我弄死。我寻思着冒死献计之前,一定要和精义将军说说话。”
卫夜听他戏谑的口吻,心惊胆战地说道:“陛下不是这样的人的!去年你被贼人挟持,是陛下把你救回来的,你都忘了吗?!”
陈节元把竹竿轻轻放下,正视卫夜,淡淡的说道:“我当然没忘。卫夜,你不知道,你不会懂,有的人只能一起担当艰苦,不能共同享受荣华。”
“我只知道他曾经待你如亲生儿子,你现在却要把他暴露在危险之中,你们梁人不是最讲孝的吗?怎么你……”
陈节元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卫夜扼腕叹息一声,“总之你说的方法我不同意,我率领的部众以保护陛下安慰为第一要务,除非陛下同意,否则我不会去谯郡的。”
陈节元道:“这是自然,我只是个军师,无权调动兵马,淮东军举足轻重,一切都要由陛下定夺。”
卫夜最近听说崇延老拿陈节元出气的事情,甚至还有人说这个在楚国风光一时的异族军师已经失宠,反正多的是看他怎么沦为质子的羯族贵族,没一个人替他说好话。耳边都是对陈节元不利的舆论,卫夜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异族人,“你不是一开始就计划好让光明将军去攻打淮南的吗?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要把我调走?”
“这是出于大军的考虑……”
“我要听你说真话!”卫夜突然独断他的话,语气几乎是用吼的。“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不受陛下青睐了,就想出这个方法谋害陛下?!”
陈节元不说话了,眼帘半垂,掩去狭长的凤目中的算计……与孤独。
他突然很想,很想有人能和他对饮高歌,但其实这里,没有人能听得懂梁语。
“在下若真的对陛下有二心,何必这么大费周章,每日有的是机会行刺陛下,甚至是你。但是我没有,因为陛下救过我,从我爹把我送到这里,我没有一次害过你们。”陈节元总觉得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嘲笑他,笑他丧尽天良禽兽不如。深吸了一口气,陈节元嗤笑一声,不悲不喜地说道:“如果这些你都不信,那么陛下,也该是不信的…”
——
贺知年在偏房,打开岑立给他的小瓷瓶,凑近鼻子闻了闻,倒不是多恶心,初闻似淡淡的花香,再闻已令人沉醉,全身的血液瞬间沸腾起来,心里好像有一头猛兽咆哮着破体而出。
贺知年好歹是学过医术,再说早知道这是毒,他使劲摇了摇头,将那烫手瓷瓶放在案上最右边的角落,剧烈喘息了半晌才回过神。
这东西竟然对人有这么的诱惑,光是闻闻就要被吸进去,更何况还能吃进肚子里,那不得把人迷得晕死?!
他闻过不少药材,药材也有花草,但这味道不似花香,他自个儿也说不出是什么,可怎么办搞清楚它的成分?做不出这种东西可怎么救公子?
思及此,贺知年硬着头皮去拿那个瓷瓶,人除了嗅觉之外,还是味觉可用,他狠下心,倒了一点在舌尖,细细品尝。
——
“奇怪,都这个点了,知年怎么还没来?”
王病看了看窗外的斜阳,平常这个时候贺知年会端晚膳来房里一起用膳的,这一点几乎是雷打不动的,不知今日怎么的竟然迟到了。
岑立从背后搂住他,王病感觉手掌一暖,低头看,竟是岑立塞了个手炉给自己,身后传来岑立温柔的声音:“别站在窗边吹风。”
初秋昼夜温差大,王病的身体对外界的反应尤其敏感,只是初秋,他就换上了加厚的貂皮被子。但是现在他更担心知年,他当初来到平阳去刘辉业居住的无名府邸就被吓得不轻,现在这个胆小的少年独自在满地是胡人校场中……王病不敢想下去了,挣脱岑立的怀抱,转身看着他,道:“华歆,知年不知道去哪了,我得去找他。”
饭点过了,王病还没用膳,岑立一顿不吃没什么,可王病不行。岑立把腻歪的样子收敛了起来,淡淡道:“我刚还在想,那个小鬼怎么还没端吃的进来,要不我去拿?你这样饿着不好。”
“等他来了再说,我想和你们一块吃。他来到这里后有去过别的地方吗?我出去找找吧,他害怕时就要找我的。”
今天是王病来到校场第二天,但在庄宅清醒的日子里贺知年一直是守在自己身边的,甚至几次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岑立而是知年,想到他还有引军屠村的前科,王病怕他会再闹出什么事来,一颗心总是悬着,又不想再麻烦岑立为了自己去找一个梁人少年,想来想去还是自己去找妥当些。
岑立立刻说道:“不行,你在这里,我去找,不会兴师动众的,你还在这里他应该不会跑太远,可能什么事耽搁了,来。”岑立抓着他的袖子,领着他走到榻上坐下,把手炉给他拿稳了,“等我一会,我很快就把他带回来。”
王病站起来执意地说道:“我也去。”
“可是你……”岑立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眼中确认些什么,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自己先败下阵来,“好吧,不过你先把裘衣穿上,天快黑了,外面风大。”
王病笑了起来,自己拿过裘衣披上,手炉也没落下。岑立看他那样子是真的担心极了,他自己倒是不担心贺知年,只是知年不来他不肯用膳才去找人的。
“走吧。”王病自己走了两步,岑立反倒跟在他后面,两人走到房门,王病突然停了下来,岑立差点没注意撞他背上。
岑立问道:“怎么了?”再看向门外,门廊下站着的不是知年又是谁?
王病见他安安全全站在自己面前,心里大石头总算落下,什么也没想就走到他身边,道:“你去哪了?正打算找你,还没用膳吧?等会我们一起吃。”
贺知年面无表情看着地面,一点反应也无。
岑立也走过去,他一直盯着贺知年,觉得这个少年有点不对劲。突然,贺知年嘴边突然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岑立看了心里打突,想拉开王病,却被贺知年先一步抢先了。
王病摸了摸扑到身上的少年的头,哭笑不得,道:“还没用膳,饿着呢,没力气抱你。”
岑立松了口气,看着贺知年被泪水冲洗着的脸庞,放心了,才去端晚膳。
三人在房中围着一盏灯火,岑立在布菜,校场的菜色也就那样,他去的时候晚了,只剩几个被挑剩的歪瓜裂枣般的饼,厨子眼尖看是太子殿下,立马重新开锅做了碗热腾腾的汤饼,岑立就要了三碗。
汤上漂浮着热气,汤中只有几块切成块的饼,色香味一样也无,这里的菜色一点比不上庄宅的。
三人端起碗默不作声地吃着,王病很喜欢围在一起用膳的气氛,一盏灯,一碗豆羹都行,家的感觉才是最重要的。
吃到一半,王病的左肩突然一阵刺痛,像是被人用烧红的针刺穿的感觉,他拿箸的手轻微颤抖了一下,好在这痛是他可以忍受的,他继续吃着,想着有什么事等吃完饭再说。
可是吃着吃着,那处的痛感越来越严重,如果说起初像是被针扎,渐渐的,好像被人用锥子砸,他越忍受就越疼。终于一顿饭吃完了,王病把碗箸放下,撑着案勉强站了起来,刚走没几步又重重摔了下去。
贺知年把碗箸放在食案上,刚走到房门,闻声立刻放下,跑了过来。
岑立将他打横抱起,感觉怀中的人滚烫得像个火炉,把他放在榻上,王病脸色现出不正常的潮红,闭着眼睛剧烈喘息着。
岑立朝贺知年问道:“东西带来了吗?”
王病身体烫的惊人,岑立不敢给他盖被子,想拿掉他一直抱在怀里的手炉,王病却抱得死紧,岑立只好作罢。
“带了。”贺知年说,从怀前掏出药瓶。岑立接过,拔了瓶塞,凑到王病嘴边。
浑身燥热的王病一闻这个香味,感觉全身叫嚣的疼痛都减轻了,但还是不够,他半昏迷的情况下,下意识往那味道靠近,嘴含住瓶口。几乎不用岑立喂,他自己已经迫不及待将里面的东西吃了个干净。
贺知年第一次看见他饮鸩止渴,他记得那种毒的恐怖,那时的他只尝一滴,浑身无力而且燥热难当,根本无法忍受,充血的眼睛仿佛被盖了一层红色的布帘,只看得见那个白色美丽的药瓶,还不至于彻底癫狂,挣扎着从胸前拿出匕首,撩开袖子划了几下,把欲望转移到疼痛上,这才保住王病的“救命药”。
王病安静下来,身上的热度慢慢退下,岑立去打了盆水给他擦身体。贺知年还想再去研究无欢,临走前跟岑立说了在偏房叫他醒过来不用担心,岑立把布拧干,专注地擦着王病的脸,道:“手去包扎一下,他看见了会很难过。”
贺知年愣了愣,十指绞在一起,“哦”了一声,转身出了房间,把门带上。
三更,王病睁开眼睛,转头看见岑立抱着他,轻手轻脚起身,披上裘衣,踏着夜色出了房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