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杀(1 / 2)
“繁缕。”
他的眼睛很亮, 亮的有些骇人,繁缕站在那里疑惑的看着他,听他出声唤她,抬脚走了过来。
“督主怎么突然那么大声的叫我的名字?”繁缕本是正在外间做做针线活,忽然听到督主急促又凄厉的呼唤, 吓得她立即跑了进来。
却见他正呆呆的坐在那里, 上前来摸了摸他的额头,明明在这么暖和的屋子里, 却冰凉凉的, 她眨了眨眼说:“大人是不是被梦魇到了?”
女子覆在额头上的手掌柔软而温暖, 卫衣回过神来,冲她点了点头, 低声说:“是, 是噩梦,很吓人的噩梦。”幸好不是现实, 只是他的恐惧, 只是他的幻想。
“把帘子拉开吧,这屋里太暗了, 我都看不清你。”卫衣连手心里都沁出了汗, 他看向繁缕, 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
一缕发丝在鬓边略微垂落,正笑看着他, 朦胧又美丽, 不由得轻吁出一口气。
“做了什么噩梦, 竟然把督主吓成这样?”繁缕笑吟吟地问他,一边去拉开了房间里的幔帐,整个房间顿时亮堂了。
卫衣的眼睛陡然被阳光刺到,竟然流出眼泪来,仰着头对她说:“没什么,不说也罢,你过来,我看看你。”
繁缕不明所以,手指抻了抻衣摆,问他:“这有什么好看的?”
当然好看,活着的人自然好看。
虽然那样说着,繁缕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拿了帕子细细的擦去他额头上的冷汗,说:“这满头的冷汗,别着了凉。”
卫衣拉了她的手臂,往床上一靠,低声说:“过来,陪我躺一会。”
繁缕不由失笑,说:“大人这是怎么了,还真的被吓到了不成?”
“嗯,吓到了。”
繁缕心里纳闷,这得是什么样恐怖的噩梦,能把督主吓成这个样子,反正繁缕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但是,说起亏心事,督主这么多年应当也没少干过,这般想来,倒也正常了。
繁缕没说什么,反正此时闲着也是闲着,脚下脱了鞋子上床,被子里暖暖的,两个人头靠头的依偎着,两种不同的气息交缠在一起。
“繁缕,你说话吧。”
“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算了,我来说吧。”
卫衣搂着她,摩挲着她的耳畔,声音微沉地说:“我有个想法,但是现在还不完善。”
“什么想法?”繁缕的目光炯炯有神,带着一点笑意,握着他手的紧了紧。
“你这脑袋里都想什么呢。”卫衣失笑,一看就知道她是误解了,捏了捏她的脸。
繁缕移开目光,讪讪地捋了捋额发,连声说:“没什么,没什么。”
“误会也没关系。”卫衣翻身过来,手拢在她的耳后,柔滑的长发夹杂在指缝间,微光白腻。
“我记得,民间的女子都叫相公,我觉得也蛮好听。”繁缕侧了侧身子看他,枕着手臂,被他拥在怀里,微凉的脊背渐生暖意。
她久居皇宫,这么多年,对于外界都已经陌生的不行了。
卫衣心生浮动,凑近了她说:“叫一声来听听。”
“相,咳。”繁缕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抬了抬眼,柔声说:“相公。”
“好听。”卫衣侧撑着头,衣衫半散,淡淡的笑说,又说:“你家大人只能也就这样了。”
“这样也挺好的。”
卫衣的手顺着衣襟滑进去,在她的腰上轻轻划过,繁缕耳根发热,烫的很。
她嫁与卫衣多年,倒是没什么可遮掩的,但到底白日里是害羞,加上她又天生的怕痒,很怕卫衣的捉弄。
“大人再闹,我可是要恼的。”繁缕娇嗔地说,随即滚到了里面。
卫衣伸手捉住她的脚踝,他知道繁缕怕痒,手在皮肤上轻轻一拂,便是要发笑的。
“这天底下,你最不能恼的,就是本座了。”
“是是是,大人说的是。”繁缕怕他捉弄,连声应承。
卫衣故作遗憾的摇着头,亲了亲她的脸颊,说:“这是什么,恩爱有余,亲热不足。”
繁缕可不信他这个,她难道还不了解他吗,生来就不是轻易自卑的人呀。
她拧了拧督主的耳朵,嗔了一句:“促狭。”
两人倒是闹了好一会,卫衣心底那一点阴郁消散了大半去,担忧也压了下来。
按照他往前的想法,自然是人上人最好,他知道自己的贪婪,但他喜欢这贪婪。
然而,这贪婪同时也会将他送上死路,他知道的,所以他梦见了。
繁缕本来没什么困意的,可是说了许多话,最后昏昏欲睡的,口中的话变成了低声的呢喃,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暮色,鸦倦还巢。
卫衣半披散着头发背对着她,满屋的昏黄之色,繁缕披上衣裳,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身,说:“大人在看什么?”
“这香烛,看来是有些古怪。”
繁缕拿起桌子上熄灭的香烛闻了闻,颜色竟然是绿色的,像是碧玉做成的,转过头对他说:“这香烛的味道倒是很好闻,想必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卫衣掀了被子,穿上鞋子过来,说:“嗯,是挺好闻的,贡香嘛。”说着,便接过繁缕手中的香烛,盯着这东西似乎要看出个什么来。
繁缕注意到他的神情不对,松开手坐了下来说:“大人,这东西,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我看着不太寻常?”
的确是不同寻常。
后来,卫衣也这样去问的殷斯,殷斯很不着意地回答说:“这个,我怎么知道,这是我们大人给的。”
“哼,真是有意思,现下这等门道都用上了。”卫衣当着他的面,这么着说了一句。
殷斯略微挑眉,偏过头来,瞧着他嗤笑一声道:“怎么,卫督主还看不得这些歪门邪道?”
宫里这么多年,什么肮脏龌龊的手段没见过,不过是一段香烛,又不会害命,算得了什么。
谁看不得,他也不会看不得。
卫衣缓缓一笑,说:“自然不是,殷大人不要误会。”
卫衣手里握着这一段香烛,敛在袖子里,他记得,陛下最近用的熏香似乎也被换掉了,那么想必效应就不一样了。
殷斯不提,他也就当做不知道。
女人不得参政,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陛下从不与桐妃娘娘说这些事情,即使偶尔吐露一两句,桐妃娘娘也是极为聪明的敷衍过去。
繁缕伺候的时候,听见过桐妃问起长安城里皇后和太后的境况,语气里含着担忧。
而陛下则谈之变色,拂袖怒言道,不要与他提卢氏之人。
桐妃吓坏了,连忙婉言应下,自此再不敢提及太后与皇后娘娘一字。
繁缕只道陛下与太后娘娘亲母子,哪里还会有隔夜仇的呢,显然,桐妃对于这件事也很疑惑,她想不明白,谁也不明白。
繁缕回去同卫衣说了此事,谁知卫衣了然一笑,但就是什么都不说,繁缕知道,卫衣一定是晓得内情的,甚至,他都有可能是某些事情的始作俑者。
卫衣听了繁缕对他的臆测后,一点生气都没有,他也说不好,有些事情是否会有自己曾经的手笔。
譬如,往日朱雀街赌坊有人被打断了一条腿,看似与他无关,但一路细查下去,那人的家族的营生正是被他利用打压过,才导致此人失意而靠赌博寻求刺激。
所以,还真不能妄下断论。
他还是比较勇于承认自己的某些行径的,以前有人告诉过他,不择手段也是有一种智慧在其中的。
这大概是,作为奴才的智慧和卑微的自尊。
不出半月,行宫里的左凌轩便得到消息,庆山王登基了,对,称帝登基,华冕龙袍。
左凌轩怒极,自己在宫里摔了整整一博古架的青花斗彩瓷器,在稀里哗啦的碎瓷声中,胸腔里翻涌的血气才渐渐冷静下来。
陛下每每发脾气都这样,宫人已经习以为常,而这一次,宁润稍一抬眼,愣了一下,陛下的眼眶泛红,哭了。
他看见了什么,陛下竟然哭了。
宁润立刻复又低下头去,这不是他该看见的一幕,但还是忍不住暗生感念。
左凌轩的情绪最近一直起伏不定,但从他伺候这位起,就没见过他因为哭红过眼眶,只当初被摄政王气急了,还是气红了眼。
殿中人不敢出声,直到左凌轩稳定下了情绪,看见满地狼藉,踹了身边的宫人一脚,吼了一句:“一群不长眼的东西,不知道收拾了吗。”
宁润迅速一撩拂尘,跪下诚惶诚恐请罪道:“是是是,奴婢遵命。”随即带人一点点的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以免不小心伤了陛下龙体。
“陛下,各方人马已经接到御令,只待陛下皇命遣之。”
“臣参见陛下。”江郡王大步进来,径直俯身跪在陛下面前。
这一夜,烛火明亮,养兵蓄锐已然多时,只待战役一触即发。
临行之前,卫衣站在廊下对她说:“我们很快就会成功了。”
“大人只管去,不用惦念我。”繁缕抬手整了整他褶皱的衣领,面色淡然。
她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慌张,甚至觉得,即使卫衣真的出什么事,她还能好好的去接受这个消息,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人,都会成长的。
见识多了,怕的就少了,做一个独当一面的大女子,总是比温软娇花来的强。
卫衣有点怀念她当初的依依不舍,拂了拂她的鬓角,说:“这一次,你倒是不怕了。”
“因为我知道,我的怕无济于事,大人总归是要去的。”
“那样的话,再好不过。”卫衣的手指微微一颤,又弯唇笑了笑,抑制下心底的想法,她可真令他无法舍弃。
卫衣随陛下再次离开的时候,繁缕正跟清平在桐妃娘娘宫中,这里再怎么仿照皇宫的格局,终究只是行宫罢了,桐妃住的不安心,也不舒心。
这里的女人等待着,凯旋的消息。
在乌衣骑的辅佐下,陛下成功反杀,而庆山王等人节节败退,里应外合,有如神助,一路直逼入皇城,卫衣心底震撼,他从未想过,乌衣骑有此之力。
魏长恭虽有武功,但毕竟不是沙场上出来的,据说也是死在了江郡王的手下。
庆山王从龙椅上下来,站在丹墀上,俯视着左凌轩一行人,叔侄对峙,左凌轩与庆山王多年未见,殷斯在旁跟随,卫衣心不在焉的。
回首随意的扫了一眼跟来的乌衣骑诸人,从一张陌生面容之上掠过时,眼皮陡然一颤,他没看错,这位的胆子忒大,竟然敢出现在这里。
庆山王自幼年便开始学武,看见他来杀气腾腾,肆意挥舞了两下,左凌轩吓了一跳,在乌衣骑众人的保护下退了两步,又后知后觉的有些羞恼。
“废物。”庆山王见他这害怕的样子果然嗤之以鼻。
左凌轩恼羞成怒,竟然不管不顾的冲了过去,一意要杀他性命,庆山王没料到他如此易怒,但对左凌轩并不放在眼里,走过去想要近身搏战。
谁知,忽然不知哪里的暗劲,庆山王没有把控好手上力道,剑朝左凌轩飞了出去,而左凌轩面对庆山王的攻击,他下意识将手中的剑刺了过去。
“啊!”锋利的剑“噗嗤”一声,洞穿了庆山王的心口,血色浸染了明黄龙袍,一声略带惊愕的单音从庆山王口中发出。
左凌轩惊呆了,自己竟然这么轻易的就斩杀了庆山王,看了看自己握剑的手,一种兴奋从心头蔓延,起伏不定的胸膛溢起狂喜。
庆山王也惊呆了,令人扭曲的疼痛从心口开始,他的目光很快就由错愕转为愤怒,直直的盯着前方。
唯有卫衣注意到了,庆山王的目光穿过陛下,也穿过他,落在了他们身后黑衣人的身上。
可他说不出来任何话,张了张嘴,左凌轩以为他是有话对自己说,最后只见庆山王带着不甘的目光倒在脚下。
所有人都在高呼,逆王已死,真龙归位,左凌轩也很快沉浸在这种兴奋里,他的一切都还是他的。
没有人注意到乌衣骑中人的离开,卫衣追了出去,约莫转过了两个宫殿的甬道。
却没有人,空荡荡的,只有一卷清风微微拂面,他怔愣了下来。
怎么回事?
殷斯从后面追了上来,看见他这样站着,抬手一拍他的肩说:“卫督主,你这是怎么了,急匆匆的跑这里来干什么?”
卫衣敛了神情,对他肃容说:“那位竟然来了,你们怎可如此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