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狗(1 / 2)
张影进宫的次数逐渐增多, 卫衣知道,他已经顺利获得了陛下的信任。
但同样的,陛下对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林怀,也异常信赖并重。
这个林怀尚且不足为虑,卫衣并不将他放在眼中, 沉浮多年, 他看得出此人如何。
不过是个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子,跟着同样心性浮躁的陛下, 怎堪一击。
林怀渐渐的, 在陛下的影响下, 还有多日以来的眼见为实,从当初因为繁缕而对卫衣产生浅薄恶意, 转变成了单纯的因为对方人格而浓厚的敌意。
但他更懂得什么叫喜怒不形于色, 面上反而没了当初的莽撞,而是虚与委蛇。
他来到陛下身边的时机很好, 正是能够博取陛下信任的时候。
至于殷斯的身份, 他也听陛下说过了,对张影之名, 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那时候卫衣初初坐上这西厂督主的位置, 根基未稳, 而张影所携的锦衣卫叱诧风云,精悍潇洒, 即便是于京城卫相比也不落于下, 风头无二, 那是锦衣卫曾拥有的辉煌。
就是他,也想过要进锦衣卫的,只不过后来听从家母之言,为求安稳,才入了御林军。
锦衣卫与西厂厮杀的很厉害,他有些奇怪,卫衣为何要举荐自己的对手。
这其中不同寻常,但奈何他没有证据。
繁缕回到西厂,便发现桌子上摆着一个崭新的药箱,卫衣见她回来,抬了抬眼道:“那个是给你的,以后就用这个新的吧。”
繁缕惊讶地笑道;“督主怎么想起给我打个新药箱?”说着,放下东西,走了过来翻看起来。
繁缕摸了摸新漆的面,她的旧药箱用了很久了,本来是在太医院就可以换了,不过她总是忘记,督主竟然注意到了。
不过令人疑惑的是,督主虽然心思细腻,但绝不是会在这种小事上花费心思的人。
“这和你之前的药箱不一样。”卫衣道。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繁缕打开看了看,除了新旧以外,没什么不同的,不解的问他。
“自然不能让你发现,这里面有个暗盒,只要不是拿刀劈开,不会有人发现。”
卫衣唇角扬起,脸上神情带着一点得意,站了起来,走上前来打开盖子,手指按在底下,不知怎么的一按,一层木板挪开,那下面又出现一层空间。
“若遇到危急时刻,你就将那东西藏在药箱里。”卫衣指的是什么她自然清楚,没想到督主想的这样周全。
医女离不开药箱,又能很好的将东西随身藏起来,将圣旨用油纸锦袋包裹好,藏在了药箱里。
她感叹道:“还是督主想得周到。”
“主要是照顾你太麻烦。”
繁缕嗔怪道:“督主,这话可不大好听了。”
“你今天这是去哪里了?”卫衣问她,看她精神很好的样子。
繁缕清咳一声,答道:“咳,今天跟随太医去了清露宫,我看庄采女怕是不行了。”
卫衣想起繁缕和庄采女的交集,应当就是那次的笞刑了,他借故杀一杀庄采女嚣张的气焰,哪里想到就会救下一个她。
“当初她不还是要打死你的吗?”
繁缕点了点头,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多愁善感地道:“嗯,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觉得世事无常,我从来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看着当初的庄嫔娘娘,有朝一日在我面前奄奄一息。”
卫衣盯着她的脸,忽然一笑,俯身对上她颤动的目光,问道:“你是,觉得很高兴么?”
没想到被卫衣如此轻易看出来了,繁缕只得收起了那副悲悯之相,抿了抿唇。
想了想,回答道:“嗯,不知道,可能也说不上是高不高兴,只是觉得,桔梗在天之灵,总算得偿所愿了。”
她微微翘起唇角,卫衣看着她,那语气一如既往的带着温软之意,却凭空多了几丝森然冰冷。
“到了阴间,就没有什么奴婢娘娘了,桔梗是不是就能出了一口怨气了,他们说自杀的人不能投胎,我真心疼她,但终于等到了仇人赴黄泉,也算是解脱了吧。”
卫衣一把拥过她,将她抱在怀里,从她的眉心亲了下来,繁缕让他吓了一跳,现下可是大白天。
“大人,怎么了?”
“你这样,真是让人又心疼,又喜欢呀。”卫衣的确喜欢她明媚温婉,但他更喜欢她此时的样子,狠得下心,又能这样淡然。
繁缕说:“我总不能一直活在督主的庇护下。”
卫衣蓦然而笑,亲了亲她的眼睛,抵住她的额头道:“这样再好不过了。”
我盼着你狠心,又望你不被世事污浊,若只能选其一,只愿没有我的时候,你能保护好自己。
卢皇后对庄采女的照看有加,这清露殿也没有了往日的清冷,太医来的极为频繁,连桐妃的翠羽宫想要召太医,都要在这清露宫后面,偏偏桐妃没有丝毫的怨言。
庄采女躺在床上半昏半睡,殿中燃她喜欢的熏香,没有人再来这里对她冷嘲热讽,因为谁都知道,她活不长了。
太后娘娘一味躲在寿安宫中吃斋念佛,可谁都清楚,这宫里哪里会真的有菩萨心肠的人。
“咳咳咳,你不就是来看我笑话的吗?”庄采女咳出一滩血,皇后拿着帕子为她擦干净。
“对,我就是来为堂姐你送行的,这不是怕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多凄凉呀。”卢玉采笑靥如花,动作温柔细致。
她指尖抚着庄采女凌乱的鬓发,语气极轻地说:“拖了这么久,这毒性也该发了,大概也就今天了。”
听到这句,庄采女努力想要起来,呲目欲裂道:“你,是你,玉露丸。”
卢玉采颔首,眸如含星道:“对。”
“卫衣,被你收买了?”庄采女揪着她的衣袖,咬牙问道,知道陛下吩咐卫衣去查此事时,她便觉不好。
果然,最后的结果既不是桐妃,也非是卢玉采,而是两个自称和她有仇的宫人,呵,可笑。
卢玉采闻言,却是掩唇大笑不止,半晌后,才伏在她的耳边道:“哎,这个堂姐你可猜错了,我哪里收买得了西厂督主,这一次的确不是我授意的。
不过却有陛下的意思,这个卫衣一向是个聪明人,你也知道的,可算是煞费苦心的,为你找了个毫无破绽的公道。”
庄采女眼中神采渐渐黯淡下去,她信了,这个时候,卢玉采没什么可骗她的,她只是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恨意,让卢玉采非得置她于死地不可。
卢玉采心思灵敏,明白她的疑问,此时也不介意为她解答一下,笑了一笑,开了口说:
“堂姐,想必你不记得了,幼年你曾将我推入水塘中,还差点将我淹死,事发后,你不仅不认错,还在祖母面前反咬一口,说是我同你打闹,想打你不成而自己掉了下去。”
庄采女没想到,她躺在床上沉重的摇着头,无力的说:“我,不记得。”
卢玉采也不在意,似乎就知道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一点也不在意,冷哼一声,继续道:“哼,祖母她老人家是非不分,偏宠你就罚我在外面跪了一个时辰,害得我丢尽了脸面。
我本不屑同你争斗,没想到入宫后你还是死性不改,跑到我面前来摆姐姐的谱,这一次,堂姐你可以去见祖母了。”
卢玉采坐在了她的床边,广袖垂落在被子上,目光睥睨,慢慢叙述着闺中往事。
“不,我不……”庄采女闻言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瞪着她,力气出奇的大了起来。
她紧紧抓住卢玉采的衣摆,不甘的盯着她,呼哧呼哧的大口喘息着,眼角沁出了眼泪。
卢玉采冷笑一声,看着她厉声诘问道:“怎么,还想狡辩吗,不过如今都已经没关系了,为我铺了这么久的路,多谢你了,堂姐,安心上路吧。”
庄采女目光怨毒,瞳孔渐渐涣散,直至灰暗下去,她枯槁清瘦的面容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当初繁缕猜得不错,卢玉采头一个对付庄采女的确没有什么更大的布局,单纯的出于闺阁中的私怨罢了。
她的这些举动,连卢国公府都不知道,倘若他们知道也不会赞同的,本来想的是姐妹同心,齐力断金。
但如今她已经是皇后之尊,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卢家只剩下她一个女儿,难不成为了一个没有宠爱的低微采女,而去为难她不成。
清平走了进来,低声道:“娘娘,清露宫的那位去了。”
桐妃泰然自若的点了点头,意料之中,拈起一小块的桂花糕,指尖上新染的丹蔻娇艳,容光焕发,比起从前更多了几分风姿韵味。
“怕是风雨将来了。”庄采女死了,下一个就是她了,她们这位后宫之主,可不是个好拿捏的。
碧秀闻言,与清平对视一眼,目带担忧道:“这样一来,娘娘岂不是会有麻烦了?”
“无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倒也不必怕她什么。”桐妃说完,复又低下头去,搂着怀里的孩子,哄着他一遍遍的教他说爹爹。
“喊爹爹,爹爹……”
清平在旁看着,娘娘一早就吩咐过她们,一定要教会小殿下先叫父亲。
皇族的孩子,从尚在襁褓之中,牙牙学语便开始有人为他步步筹谋中,用来讨好这天下之主。
这一年的深秋,红叶落了满山,枯草结了寒霜,又是山果香熟。
与此同时,庄采女悄无声息的死了,宛如一片叶子落入湖中,没引起多大的水花,反而被陛下嫌弃碍眼,催促快快的发丧葬了。
曾经的枕边人,也不过是这后宫里的过眼云烟。
大抵是因为皇后的缘故,卢家对此什么都没说,任由女儿顶着采女的名号下葬。
繁缕知晓其中蹊跷,上一次督主让她查看的玉露丸,必然是和庄采女的死有干系。
皇后不能动,左凌轩顾忌着母族,分明应该就是他的倚靠,可是却要处处防备,他心中苦楚,又无处可说。
卢皇后很得陛下敬重,这是宫里人人皆知的,桐妃反倒如销声匿迹了一般,缩在翠羽宫只知哄弄孩子。
繁缕听说的时候,莫名的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庄采女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