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衣(1 / 2)
在左凌轩看来, 卫衣尚且还算是识时务,便把他当成了一个好使的奴才。
他需要能为他所驱使的下属,然而东厂显然不是那么的得力,锦衣卫在东西两厂的压制下,更是扶不起的阿斗。
而这掌印太监也并不是全心全意都听他的, 总有些自己的小算盘, 思来想去,竟然也只有卫衣顺手一些了。
卫衣也从善如流, 对陛下也算是唯命是从, 颇得盛宠, 倒是禄公公不知怎么的,面对卫衣的频频动作, 一时转了性, 对卫衣虽然仍然只是不冷不淡,却连敌意都没有了。
按说反常即为妖, 但卫衣已经顾不上个禄公公勾心斗角了, 如今的陛下面前,已经不是单单说两句好听的就能哄骗得了。
更何况, 只要不是傻子, 禄公公这样两面三刀的, 都应该知道不要信任的。
弹劾卫衣的折子依旧是满天飞,倒不是卫衣又办了什么惹人嫌的事情, 而是他手下西厂的存在本身, 就令人忌惮憎恨, 西厂一日不倒,满朝官员就没有一个能够安稳。
左凌轩反而因为西厂的存在有些安心了,便对卫衣下了命令,只管放手去干。
卫衣倒是有些收敛起了之前的张扬与狷狂,不过那只是表面上的,暗地里下手只是更加狠厉,抓捕对陛下不忠的人,行为但凡有不检的官员,都会成为西厂番子下手的对象。
他们这样的人,想要做好一件事情的时候,便会周全到极致。
陛下要找什么玲珑奇石,卫衣这边笑眯眯地应下,转头便阴沉下脸来,心里骂着尽会出幺蛾子,回了西厂一路吩咐下去。
眼看就要到了日子,却没有丝毫进展,卫衣也不由得焦躁起来,这日陆午带人回来,依旧是毫无音讯。
“滚,没用的废物。”卫衣怒声,转身狠狠一脚踹翻了一个下属,发了狠的吼道:“再找不到,回来本座就剁了你们。”
“是,属下遵命。”陆午等人灰头土脸的退了出来,他们这些西厂的番子在外面威风凛凛的,实质上也是不好过的。
曹子初一进来,就看见他大发脾气的样子,心里啧啧叹道,这太监就是阴晴不定,自己不高兴谁都别想好过。
“怎么,下官来的不巧,卫督主这是怎么了?”曹子初清咳一声,卫衣这才注意到他。
“曹大人怎么来了?”
卫衣转过头来看他,神情立刻一转,雷霆化春风,并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情绪失控的样子,在外人面前还是要保持冷静淡然的。
曹子初显然没那么有眼色,径直答道:“没什么,就是来看看卫督主的威风,咳,顺带也是有求于卫督主。”
“哼,你们顺天府一帮窝囊废,除了会断断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的小事,耍一耍嘴皮子还会干什么。”卫衣讥笑道,说话很是不客气,从来不是肯在嘴皮子上饶人的。
曹子初嘿嘿一笑,被他这么讥讽也不恼怒,几年前溧阳郡主被掳走,毫无头绪的时候正是卫衣给他们提供的线索,也算是搭上了两三分的交情。
“有什么话快说。”
曹子初虽然身为文官,一贯的看不上他们这些阉党,但他素来很会做人,卫衣也很肯给他两分薄面,这若是别人,卫衣直接一脚踢出去了。
他自行找了椅子坐了下来,小太监来上了茶水便退了下去,曹子初此时并不卖关子,拱手直言道:“我知卫督主近来正在为寻找天下奇石之事而烦恼,故来请卫督主行个方便,我自然也会帮帮阁下的。”
“你说的,和本座手上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卫衣饮了一口茶水,随手放下杯子,不耐道。
“咳,卫督主,您只要解决了我所说的这件事,您现在手头上的麻烦,便会迎刃而解了,而且,日后这说起来,其中也有您的功劳不是。”
曹子初知道,卫衣不是那么容易听从别人安排的人,所谓不见兔子不撒鹰,来此之前就准备好了说辞,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诱之以益。
“说来说去,还不是想求本座帮你办事。”卫衣一点面子不给,直截了当地说。
曹子初干笑了两声,眨了眨眼道:“咳,卫督主,您别这么说啊,现在您帮我就是帮您自己。再而言之,那位知道了,日后也念着您的这份心。”
他猜的没错,卫衣的确是心动了,他反复看了看曹子初,此人表面上有些胆小怕事,又不大思进取。
可反观来看,这人未免还有些藏而不露,很是懂得为官之道。
“究竟什么事情?”
“举荐一人到御前。”
卫衣眉心一拢,沉声问道:“什么人?”
“对您我都有益的人。”
卫衣一手支着下颌,挑了挑眉道:“说吧,曹大人,是何人给您支的招?”
无端端的,哪怕是他曾经帮过曹子初一次,那也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曹子初怎么会突然想找上他来。
“还真让您猜着了,是一位萧姓幕僚。”曹子初一脸浮夸,不走心的奉承道。
卫衣轻哼一声,心想这个乌衣骑倒是厉害,连曹子初也收拢了,蹙眉问道:“他没有离京?”如今的情势算不得好,留在这是非之地,无异于找死。
曹子初答:“这个倒是不大知晓,不过他遣人同下官说过,有事可以来找您。”
“这倒是个聪明人。”
卫衣哭笑不得,萧鸣自己不出面,只靠一只画出来的大饼困住他,就要他为他们心甘情愿的办事,偏生这一张饼他还觉得馅不错。
最后,曹大人满面春风的离开,他心觉得这一条路总算没有走错,脚步也比之前来的时候要轻快许多。
卫衣大凡心绪不好的时候,都比较晚才回去,免得被繁缕看见吓到她,哪里会有人时时笑脸迎人的,所有不好的情绪都压在心底,总忽会有爆发的时候。
在陛下摄政王这些上位者面前,卫衣俱是俯首帖耳,甘为驱从的奴才,卑微又忠诚,还有着一些狡诈与聪明,在他们看来可笑的野心与谄媚。
外人只道他喜怒无常,恶名昭彰,陆午等人知自家督主冷酷无情,笑里藏刀;繁缕看得却是他温柔清隽,总是笑语宴宴。
卫衣常常也不晓得,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面对不同的人,不由自主的就会转变性情。
卫衣自然不是侦查案情的,那都是刑部大理寺的事情,但陛下的一句话,无论多琐碎的小事,他们都要严正以待。
“出宫。”
出宫后的卫衣颇为烦恼,不知是不是今日出门没看皇历,才出来不久就与人发生争执,只是一件小事,但由于双方脾气不好,都成了大事。
对方三个人,锦衣华服的,看得出是哪家的公子,正指着卫衣不干不净道:“看这娘娘腔的样子,莫不是哪家的小倌。”
卫衣斜瞥了此人一眼,陆午觑了觑自家督主的神情,平淡无波,看不出是好是坏。
卫衣相貌在燕朝来说,还是偏于阴柔的,看着也不像是很能打的样子,难免给人以轻视之心,说话时习惯性的压低较细的声音,颇有几分斯文气息。
这几人仍然不知死活的挑衅道:“啧啧,看着皮薄骨头贱的,一拳都不够爷爷打得。”
陆午在旁忍不住侧了侧目,心中为他们哀悼,真是典型的话多嘴还贱,无常不找你,自来寻阎王,这不是活生生的找死么。
“那还说什么废话,动手吧。”
卫衣笑得春风和煦地摆了摆手,示意陆午等人无需动手,抬手解了系带,松开了身上的披风,一身罗袍,微抬下颌,一身常服衬得面白秀致。
那几人横冲猛愣的,握着拳头就冲了上来,见卫衣岿然不动,甚至轻佻的笑了笑,那几人心中更是羞恼,长安城这地界,还没有敢不给他们面子的人。
卫衣以掌迎拳,一手反折对方臂弯,出手迅速狠厉,随即发出“咔嚓”一声,一条手臂便被生生打断了。
另两人愣了愣,似乎没料到这个白面书生样的人如此厉害,齐齐大吼一声也冲了上来,卫衣自然也不能冷落了,掌风凌厉,招招致命,两脚踹爬了二人。
“尔等还有何话好说?”陆午过来将斗篷给自家大人系好,卫衣微微垂眸看着几人,语气里不带一丝火气,面色淡然。
几人疼得呲牙咧嘴,鼻青脸肿的站了起来,却仍然叫嚣着说:“你是哪条道上的,报上名来,跪下来老老实实磕几个头,爷爷兴许还能饶你一命。”
秋日午后,阳光晴好,那极致的亮堂落在卫衣秀白的面容上,笼出层次分明的暗色,干净利落,偏却生出了渗人的晦暗阴冷之色。
他近乎邪狞地笑了笑,阴恻恻道:“你问我是哪条道上的,本座乃是西厂这条道上来的,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你说什么,西,西,西厂?”几人神色几经变幻,面面相觑,惶惶不安,西厂之名犹如恶鬼,尤其对于他们这些官家子弟。
被打断了手臂的人强忍疼痛,思忖了一下,显见是个善于投机的,迅速低头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我几人乃是卢国公府的人,此前得罪之处,还望卫督主恕罪。”
显然,卫衣并非得饶人处且饶人的主,见他们跪了下来更是摇了摇头,一听他们开口更是停下脚步,走到他们面前来。
“你看本座像是很宽容的人吗,更何况,阁下都这么威胁本座了,倘若本座这还放了你们,岂不是太让人小看西厂的为人处世之道了。”卫衣冷然笑道。
他混迹宫闱多年,岂能听不出这人明里告罪,暗中软语威胁的意思,这下更是不肯松口了,好不容易送上门的筏子,不兴风作浪一番,岂不是太可惜了。
“卫督主,请饶恕我等此次莽撞……”
“大哥,你求他一个阉人做什么,难不成他还敢和卢国公府对这干不成。”
听见这狂妄的叫嚣,卫衣陡然有些兴致缺缺,卢国公府的人,也不过如此,微抬着下颌瞥了一眼他们,转身吩咐道:“来人,把他给本座带回西厂去。”
“你凭什么,卫衣,不要以为你是西厂督主就能无法无天了,我卢国公府也不是好欺负的。”陆午带人压住他的手臂,那人奋力挣扎着。
“不给你点颜色瞧瞧,真当本座心慈手软了,来,给这狗东西看看,什么叫西厂的待客之道。”卫衣冷笑道。
“是何人在此喧闹?”一藏蓝色的轿子停落在此处,从轿子里出来的是如今的刑部尚书徐琅。
徐琅是礼国公爷的亲弟弟,礼国公府与卢国公府最不同的便是,礼国公府人才辈出却恪谨守礼,执事温恭,说出去都是十分让人称赞的。
徐琅问明了事情的起因结果,最后思忖了片刻,道:“原是卢国公府的人,不如卫督主就饶恕他们这一遭罢,也免得白占了西厂的地方。”
卫衣不意与他们多加纠缠,更何况他目的已经达到,没什么必要,顺势就着徐琅的台阶下来,摆了摆手道:
“既然是徐尚书求情,本座就暂时饶你们一条狗命,来人,把他们的狗腿给本座打断,扔到卢国公府门口去,本座倒要看看,卢国公爷认不认这几个东西。”
卫衣耍了一场好威风,张扬跋扈的西厂提督,又即将在诸位御史大人的奏折上重新走一遭。
“督主晚上不回来了?”繁缕有些惊异,已经好几天没好好的和督主说过话了,他忙起来的时候,连吃饭都是可以忽略的,如今连回来都不回了。
小平子低头答道:“是的,督主命人传话回来,说是今晚有要事。”
“那好吧。”繁缕叹息了一声,揉了揉肩膀,镜子里的女子没了初进宫的稚气和天真,倒是惆怅多了一些。
小平子摆好晚膳,劝道:“夫人,先用饭吧。”
“嗯。”繁缕点了点头,她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督主不回来也没什么食欲。
繁缕有点担心,暮色四合,窗外看不到什么远景,只有树影斑驳,督主每每出宫去总不是什么好事,她只是有些担心他。
与此同时,卫衣半点事情没有,反而因为打了一架,松动了筋骨,通身舒服。
“督主,到了。”
卫衣从马车里下来,眼前是一条艳旗昭彰的长街,倚红偎翠,暮色渐深,此时已经陆陆续续亮起灯笼来,这楼里的姑娘白天都歇息的,此时才开始梳妆打扮,准备接客。
“大人,就是这里了。”
卫衣知道这里,但他从不会亲自来这里,而是由陆午等人传递吩咐消息,但这一次把地方定在这里,的确是挺出乎意料的。
“大人请进。”卫衣一身常服,抬了抬下颌,随即抬脚走了进去。
“呦,公子里边请,姑娘们快来啊,……”
温柔乡里脂粉浓香,卫衣径直走了进去,陆午等人面色肃然,跟在督主身后。
还未等有女子靠近卫衣,陆午上前阻拦,对人道:“我们已经提前定下了花魁娘子。”
众女闻言只得讪讪退下,花魁与她们是不同的,不用出来迎客,仅仅凭着名气就能招引来大批的客人,都是达官贵人,富商巨贾来。
“原来是贵客,快快请楼上来。”
陆午推开门,卫衣缓缓走了进去,迎面而来是漂浮的香气,桌上红锦灿灿,美酒佳肴,香气熏然。
房间里女子姿容甚是娇美,艳装丽服,怀里抱了琵琶,卫衣鼻尖脂香浮动,有些缠绵的甜香腻人,闻之心动,他抬眼看向这花魁,与外面那些迎客的女子不同。
“客人可要听一曲?”花魁声如流莺,娇软缠绵。
繁缕从来不怎么用这些胭脂水粉的,身上常年只是药香,带着些微的苦涩,很独特的味道,卫衣起初很不喜药味的,如今却已经习惯了。
然而已经很久没有与繁缕好好说话了,卫衣心下有点惦念,这个时辰她应当回来了,可他又不在。
总要再等一等,很快就是时候了。
卫衣先是打量了一下这房间,格局精巧,一面屏风隔出了两处空间,才转头摆手道:“不用,你下去。”
“是,奴家告退。”女子抬了抬头,犹豫了一下,随后悄悄看了屏风一眼,这才退了下去。
卫衣自然不是为了来见什么花魁,恰恰相反,他为见的是一个男子。
房间里没了别人,只有香炉冉冉升起白烟,他才扬声道:“请出来吧,阁下想必也来了很久了。”
殷斯这才从轻纱屏风后走了出来,与卫衣差不多大的年纪,也是一副斯文长相,没有一点江湖人的莽撞,反而甚是知礼道:“在下乌衣骑殷斯,陛下面前,还需卫督主引荐。”
“可你不是玄衣。”卫衣目光紧紧的盯着他,又看了看这红妆粉白的青楼,觉得这人委实不太靠谱的样子。
唯有玄衣大人才能与陛下见面。
殷斯笑道:“卫督主,倘若出来的真是玄衣大人,只怕那位也不敢信呐。”
此话倒是真的,前脚下手谋害了人家的夫君,后脚就知道对方身份,怕是要气死的。
“你怎么就知道本座引荐了,陛下就会信呢?”卫衣摇摇头,这人既然知道他的身份,还约在这种地方见面,怕不是个傻的。
殷斯露出一抹笑意,徐徐道:“卫衣,你当真看不出我是谁?”
“你是,张影。”卫衣猛然站了起来,震惊地看着他面前的男人。
“是啊,曾经的锦衣卫指挥使,总是足以让陛下信任了吧。”殷斯霍然露出笑容道。
张影早在七年前失踪了,那曾是何其出色的人物。
“好,本座答应你。”沉默良久,卫衣一口应下。
卫衣什么都舍得出去的,他们这种人,除了命,还有什么不能舍的。
半夜回到西厂,小平子提着灯笼迎他回来,房间里的烛火一直亮着,小小的一间屋子,很令人温暖。
“怎么还没睡?”繁缕坐在桌边等他,一碟翠玉豆糕被吃了大半,捧着一杯热茶慢慢的喝,另一只手翻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