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绪(1 / 2)
那一瞬的想法, 将繁缕自己吓了一跳,心里砰砰跳动,心烦意乱,她怎么会这么想,这可不是别人, 是个恶名昭彰的西厂太监。
这是所有人眼中的索命无常一般的人物, 声色表象罢了,自己是不是在宫里待得太久了, 所以就快疯了。
卫衣自然不知道繁缕的想法, 否则掐断她脖子都不在话下。
卫衣说完, 便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的看了她一眼, 他目光凝在繁缕身上, 已经没有了那一次见到繁缕的时候,那种恍惚又美妙的感觉了。
就是海棠着露, 也不过是晨曦片刻之间, 在于她相处的过程中,那些所谓的感觉都在逐步的消失。
取而代之的, 是一个有些胆小怯懦, 又有些机灵的小医女罢了。
他渐渐看到的, 才是这个真实的人,真正的繁缕, 普通又娇憨, 偶尔有着些许的小聪明。
没有人, 能永远维持一瞬间的惊艳,生活大都都是由细碎又平凡的琐事拼凑而成,然后渐渐看出一个真正的人。
“大人。”繁缕从那一瞬间的恍惚中回过头来,继而迅速低下头去,屏息凝神。
卫衣点了点道:“你尚且算是有些小聪明的。”
繁缕低眉受教,手里拧着筷子戳在碗里的一片菜心上,嫩绿的菜心被热水焯过,加上猪油入锅快炒,盛上盘时依旧青青翠翠的,滑软的香菇,脆嫩爽口的菜心,倒是极为好吃。
繁缕起身从妆盒里拿出一只做好的香囊,给卫衣看,道:“这个是给督主做的香囊,里面是用调制的安息香,有助眠的效用。”是白底绣海棠的香囊,简单适用于男子,不是很女气。
繁缕对香料了解当然不多,也不过是照着书上,做个简单的香囊,再多的就不是她所擅长的了,那可是专门的香料师傅做的了。
卫衣很满意,道:“很不错。”
“多谢督主。”明明是她辛辛苦苦做了东西出来,被人白白拿走了,却还要为他的一声夸赞道谢,繁缕想,这就是位高权重惯了才拥有的姿态。
“督主,不如先行用饭吧。”
卫衣终于坐了下来,小欢子一早很有眼力见的添了一副碗筷,繁缕却没什么胃口了。
她以前只奇怪人为何除了生病,好好的还会没有了胃口,但现在明白了,这感觉,味同嚼蜡,一口一口吃得极慢。
午后
卫衣很少有自己的空暇时间,他们这些人,时时刻刻都要围着主子转,或者为主子办事。
繁缕不知道为什么,督主挺喜欢听人读书的,不计是什么书,他都能听得进去。
托他的福,繁缕也因此看到不少奇奇怪怪的书册,内容杂七杂八,她一般都自己随便选一本来读个一章两章。
卫衣抬手拿了一本书下来,翻定在其中一面,递给她指着上面的字道:“今日读这个。”卫衣鲜少自己挑文章让她读。
繁缕拈开书页,一看是《桃花源记》,崭新的页面散发出墨香,繁缕坐在红木雕花圈椅上,拢了拢衣裙,书卷摊开在膝上,换了个较为舒服的姿势,才拿起书卷。
抿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才捧起书语调平缓的念了起来,音色清朗: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亡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穹其林。
林尽水源,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
卫衣只是喜欢人读书时候的声音,静谧安宁,只有少女轻柔的读书声,他站在窗前,海棠依旧,绿肥红瘦,仿若这与世隔绝的一隅之地。
读罢,繁缕思忖,这世俗纷扰,何人能逃脱,她放下手中书卷,说:“真的有桃花源这样的地方吗?”
“你觉得有吗?”卫衣随口问道。
繁缕点头道:“也许有,但是里面住的一定不是凡人。”
有哪个凡人,能逃过俗世凡尘,避世百年,想必除了神仙没人能办到。
“兴许是那些人已经死去,是鬼魂,却在仙境里活下来而不自知,不过也许就是神仙呢。”
繁缕捧着书看着他,卫衣对她这个新奇的想法不予置评,哼笑一声道:“许是吧。”
卫衣小憩了片刻,便带人往西厂去了,他似乎天生就适合做这样的事,不带有丝毫的悲悯之心,他知道如何挖掘每一个人的弱点,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诏狱,大抵是他最为熟悉的地方。
傍晚时分,夜幕降临,督主还没有回来,花影暗暗,这院子里显得有几分诡异了,好在小欢子很快就点亮了廊下的灯笼。
繁缕抚裙坐在台阶上,拈着一片海棠花瓣,单薄的花瓣透过昏黄的光色,朦胧的淡粉,繁缕笑了笑,远远看见有人从院门走进来,小平子在前提着灯笼快步进来,督主在他身后,面无表情。
繁缕站了起来,道:“督主您回来了。”
陆午跟在督主身边进来,到书房后,径直跪下道:“都是属下失职,请督主责罚。”
“算了,谁能料到都被打得半死不活了,竟然还有余力攻击本座。”卫衣并没有如想象中的怒气冲冲,反而语气淡凉,笑意懒散,只是右边手臂一直垂在身侧。
陆午并没有因此松了一口气,而是颇为沉重道:“此人竟是这样的硬骨头,是属下办事不周。”
“可惜了,不能为本座所用了。”卫衣轻笑咬着牙,面上丝毫不露痛楚之色,陆午却是眼睁睁看见督主被那铁器砸到了。
锦衣卫本就在东西两厂之下,自八年前卫衣被任命为西厂提督后,更是雷厉风行,狠狠抓住了锦衣卫,同时将本应势均力敌的东厂压制的抬不起头来。
陆午出来,对繁缕恭声道:“督主受伤了,麻烦夫人服侍督主上药。”
繁缕站在台阶下,应道:“嗯,好。”
“拿些跌打损伤的药来就好。”卫衣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有些闷闷的。
“是。”
平白无故的怎么会受伤了,繁缕疑惑不语,回房间拿了跌打损伤的药油来。
书房里摆着小憩用的罗汉榻,卫衣的外袍半褪坐在上面,烛火通明,右后肩上果然是青紫一片,似乎是被什么钝器重击所致。
“请督主稍事忍耐。”繁缕右腿跪坐在罗汉榻上道,她只是奇怪,这么重,怕是骨头都是要碎了的。
卫衣闭眼应道:“嗯。”他并不怕痛,这么多年,什么苦都受过来了。
繁缕打开药瓶的塞子,倒在了手上,一股浓郁的味道,卫衣脊背上的伤疤,大大小小不算少,前面还能看见上次的箭伤疤痕。
她力道不大,将药油均匀涂抹在督主的后肩上,匀力按揉开来,卫衣一声不吭,只是过了半晌,额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好一会才吐出一口气,吩咐道:“去给本座倒杯茶水来。”
“是。”繁缕转身走出来,提了桌上五彩春草纹茶壶给督主倒茶,茶水清香四溢,繁缕喝不出好坏茶如何,只觉得这茶水比女医馆的要好闻许多。
此时,陆午从外面大步进入院子,通禀也未要,站在外面急促地敲门,高声道:
“大人,重华殿出事了。”
“什么!”卫衣霍然起身,颜色肃厉,随手一拢长衫,披上斗篷打开门,大步往外走去。繁缕手端着一碗荷叶茶,站在一旁,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听外面卫衣喝了一声:“走。”再顾不得其他,乘着夜色,一行人步履匆忙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怎么,没人了?”眨眼的功夫,等院子里的人走得干干净净了,连小平子和小欢子也跟出去了,繁缕端着茶坐下来自己喝了,督主的嘴很挑,喝茶也是。
想必是出大事了,因为卫衣匆匆起身的动作,带到了放在宽塌上的药瓶,染得垫子上也是药,一块淡黄的暗色痕迹。
繁缕拿着帕子擦完了药痕,倚在榻边头一点一点的,想着眯一小会儿,等督主回来再说。
未承想,一闭眼就睡意袭来,随手扯了旁边的薄被裹在身上,闭眼就睡着了。
直到后半夜,卫衣才满身疲倦的回来,繁缕已经在隔间睡着了,隔着三折展开的白底水墨丹青绢丝屏风,卫衣和陆午并没有发现屋子还有人。
“陆午,此事你怎么看?”
陆午敛息,道:“禀督主,依属下看,这次的刺客,幸有摄政王留宿宫中,不然陛下这次真是……”
说到半截,屏风里的繁缕却睡醒了,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想必是督主他们回来了,但是很困,繁缕又躺了一会,外面传来的内容却越来越不对劲。
摄政王,幽州刺史,刺杀,柳州,玉玺一个接一个不该她晓得的东西,絮絮传入耳中,最后繁缕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督主的语调从所未有的凝重,而陆午更是时不时带几句杀伐之词。
这次是出不去了,繁缕绝望的闭紧了眼睛,试图让自己真的睡着,不然被发现偷听到了他们的话,怕是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