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1 / 1)
六月初三,宜嫁娶,宜采纳,宜祈福,也宜祭祀。
上临城南部是天堑淮江,东部则是高耸入云的碧云山,由北向南的走势,直如一把利剑直指大魏最南端——定南王所领平南郡。
燕芜今日就带着程青来了碧云山,在上山档口碰到她家那个刚好祭拜完的老混账下山,转过头“哼”了一声。
燕晟见她这个鬼样子,心中十分愤愤。小没良心的,亏他还在亡妻面前说了她一通好话,当下瞪她一眼,也“哼”一声,甩着袖子就准备打道回府去。
燕相父女不和多年,这件事情整个上临都知道。凡是这两人一掐架,被气到的那位就总要到上临的大街小巷暴走,遇见些纨绔混混欺负良家女子孤寡老人弱小稚子,就顺便出手揍一顿,揍完了就神清气爽地回家,为整个上临城的治安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这父女俩关系之恶劣,还表现在两人从不一道去给已经亡故的相国夫人扫墓祭拜。只要一个前脚先上山,另一个就死死地掐着时间,踩着前一个下山的点准时抵达山脚。
燕芜她娘的墓,也就是一个土馒头,一块薄石板,没什么堪比权贵人家的规模,一点也配不上相国夫人的显赫身份,更配不上曾经在沙场上叱咤风云的开国女将的尊位。
她娘走的时候,燕芜五岁。
那年她趴在她娘从南境运回的棺木边,泪眼巴巴地掉,硬是和那棺木一直待在一起,直到下葬,她仍旧不依不饶地抱着,若不是她娘身边的亲信卫姚死命拉着她,她估计都想一同埋进土里。而她爹,自从她娘的棺木被运回之后,便整日将自己锁在书房。燕相府大门死气沉沉地紧闭,不接待前来吊唁的任何人。
十年前,作为大魏南方唯一的邻国,南齐还尚未归顺于大魏。
大魏建国第十三年,已经和大魏建立友好邦交的南齐,由那时刚刚登基的南齐末帝,率百万大军压境,意图与大魏殊死一战。
燕芜的娘亲柳蔚,当时与定南王秦茂一同领军平定南境。后柳蔚死于南齐精心谋划的刺杀,秦茂一怒之下率军与南齐军队浴血奋战,最终南齐末帝递表求和,归顺大魏。
“阿芜别怕,娘这次请战,是不想看到看到那里像其他地方一样陷入战乱,那里……终究该是一片乐土。”
“所以阿娘这次只是领兵,没有打算和他们真的打起来,对吗?”
“阿芜就是聪明。过来,娘考考你,昨日教你看的,你都记下了么?”
“当然记下了。‘朝华者,乌金初生之华光,涤玉蝉之蒙昧,启乾坤之明光。’”五岁的燕芜背到这里顿了顿,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阿娘,你的名字到底是叫柳蔚还是叫朝华啊?为什么我听到傅伯伯喊你朝华,阿爹喊你蔚蔚呢?难道阿娘可以有两个名字?”
“朝华是你外祖父给娘起的……另一个名字。”柳蔚生怕说的太复杂,五岁的燕芜无法理解,便选择这样和她解释。
燕芜在柳蔚的墓前站了半晌,才慢慢地往山下走去。
柳蔚虽然只陪伴了她五年,可大概因为只有五年,那段时光弥足珍贵。不管前世还是今生,燕芜一闲下来,就喜欢将她和柳蔚相处的寸寸光阴拿出来反复咀嚼。
“朝华……朝华……比起柳蔚,这才更像你的名字,噫,我外祖父怎么知道你以后会长成什么样的人,给你起了这么个名字?”
等等,她外祖父是谁?
猛然发现一直被自己忽略了十几年的问题,燕芜心中一亮!
可是未等她想好如何去探究这一问题,整个脑海便猝然被一阵尖锐的疼痛挟住。寂静的山林好像忽然就变得嘈杂,平日里被她尽量避免的前世的记忆,像洪水冲破堤防般汹涌而来,纷纷杂杂,乌七八糟。她听不到此时程青在一旁心惊胆战的呼喊,只感觉到所经历过的愤怒,不甘,忧虑,彷徨,失望,全都一拥而上将她围住。她仿佛看到了秦疏那张百看不厌的面容近在眼前,便不可抑制地往前一扑,抬手想狠狠抓伤他那张脸,可最终还是顿了顿,转而凶狠地张口死死地咬住他的肩膀。
意识远去之前的最后一刻她在想:呜呼哀哉,她最终不可避免地和小金橘成为了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