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2）
除了张妈妈不晓内情，乳娘并着松烟、墨菊、绿萼几个大丫鬟已然愀然色变，一个个都是满目担忧，神色焦然。
除了乳娘满怀关切和担忧的，低声问一句:“女君？”其他人根本不敢出言。
叶蓁蓁原本素白的小脸越发苍白起来，唯有洁白如玉的贝齿死死咬住下唇，将娇嫩的唇咬的殷红赛血，一双秋水也似的澄澈眼眸激荡起滔天波澜，死死地盯住屏风外那一道月白色的身影，身子止不住的微微颤抖起来，脑中轰隆一片，什么意思考不了。意识仿佛不由自主的回到了父亲下属前来祭奠母亲、弟弟的那一日——
“若不是容琛那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兔崽子贪功冒进，也不至于将军他本来便艰难的状况下，还得分出人手去寻他。那偷袭的沮渠湖奇了怪了，竟神不知鬼不觉便轻轻巧巧摸到了将军的秘密驻点。按说，本来也不是咱们将军的对手，可兵力不带之下将军只能率人突围，这才受了那要命的箭伤，就算后来容琛的小子和几路大军回援，却已是迟了......”
另一道声音粗厚闷重:“我老徐早便说了，这种世家公子哥万万靠不住，可将军却一意要用他......就是容琛早上半个时辰回来，也不至于到如今这种地步。将军本该好好的一家四口、儿女双全，如今却是——”
两人发出沉沉的一声叹息。
......
叶蓁蓁十分清楚，她家的事并不能全怪在容琛头上，罪魁祸首当是匈奴人。可若能全然不迁怒不怨恨，她就不是一个九岁的女孩，而是圣人了。
容琛眼睑一动，与自屏风后头来的“灼热”目光对上片刻，他先敛下眼睫，藏住眼眸中的情绪。缓步上前，恰一阵微风吹过，月白色衣袍如裙带当风、衣袂翻飞在空中飘摇不定，几如月下仙人乘风而来，一张皎皎若玉的脸映衬得这窄棚陋席恍如暗夜生辉，叫人不敢逼视。
他恍若不觉陈致文目不转睛，以至有几分冷然的目光，欠身行礼，玩世不恭的神色为之一收:“见过女君。”
容琛身为六品游击将军，见了超一品的临安君，自是要行礼的。
屏风内一时片刻没有答话，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紧张气氛，容琛安然自若保持着行礼的姿态不变，不见异样。
陈致文眯着眼睛，在两方间来回打量，眼中神色明灭不定，不知道在思量着些什么。
各怀心思的其他公子哥此时也看出气氛不对，三三两两挤眉弄眼使了眼色，有好几个都不禁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那憨厚相貌的公子却直愣愣道:“女君，容琛在与你见礼呢。”
屏风内方才传来有些僵硬而压抑的声音:“容三公子不必多礼。”一句多的也没了。
陈致文眼中精光一闪，手不自觉握紧了些，直到马鞭握柄上镶刻的猫眼石硌痛他的手心，他才醒转过来，轻咳了咳，做出一副笑脸:“论起来，英辅二公府世代交好、多有婚姻，与女君实实在在算是远亲。若论辈分，他还是女君的兄长呢。”
容琛眉心一跳，只听屏风内已传来叶蓁蓁冷默声音:“容三公子家世高贵，曲曲一介孤女却不敢高攀。”口气是十分的疏离，所以叫所有的人明白她当真不想和容琛沾染一星半点的关系。
陈致文紧紧盯着容琛的表情。
容琛敛下眼中的若有所思，他下巴微抬、剑眉一挑，浑身没骨头似的懒洋洋站着，浑不在意地道:“女君过谦了，若论高贵，如今天下有几人能越过女君？不过两府这拐着弯的亲戚早已出了五服，何况落到我与女君身上？老陈你这好为人兄的癖好，可得改改了。”容琛若算叶蓁蓁兄长一辈，陈致文与他平辈，自然也算兄长一辈。
叶蓁蓁实不愿与他搭话，索性不再吭声。
而陈致文一愣之后，确实哈哈大笑起来，连道几声:“是我的错，还请女君、容兄原谅则个。”他笑得实在欢畅极了。
明明叶蓁蓁连驳了他两次，他却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意。
此时天公来不及和人们打个招呼，瓢泼大雨已倾盆而至。
不必别人提醒，那原本站在外头如闲云野鹤一般潇洒自在的公子哥，一个个如落汤鸡般躲进了茶寮里。
叶蓁蓁早恨恨的撇开头去，不再去看那张让她气血翻腾的脸，手掌紧紧捏成拳头，若是松开拳头便能看见掌心已掐出几道深紫色的印子。
她重重吐出口心中郁气，略带厌恶微侧了头，仿佛这样便不用看见那道身影。
半响，她睁开眼，面对欲言又止的乳娘和满脸担忧的松烟等人，嘴角缓缓出一抹笑容。
她尽量显得轻松道:“松烟，你让人给这些公子腾出些地方来。”
松烟不敢质疑，点了头立刻安排下去。
两拨人，在这气氛诡谲的茶棚中各占一角，一起等待这场急雨过去。
＊
山阳镇那场意外已然过去三天，叶蓁蓁此时已然入了英国公府，只是入府那日却有些小小风波——
英国公府无疑是大郑王朝最显赫的家族之一，身为开国四公之一，历代英国公都秉承纯臣一道，为帝王镇守闽越一带，故而深得帝王宠信。
且说叶蓁蓁一行将将行至永定门，早有英国公府打发了轿子并拉行李的车辆久候了。
叶家在京中也置下了产业，打发了仆妇家丁拉着厚重家什且去了京城叶宅，叶蓁蓁随了张妈妈带着乳娘松烟一并贴身服侍的人，捡了些要紧的行李便上了轿。而护送她入京的诸军士，早在都尉的率领下回去复命了。
母亲当初便说外祖母家不同于别个，只看外祖母家派来的这轿子，便可略见一二分富贵了。
从外看，较子并不出奇，内里却别有一番洞天。叫人一见便觉清爽的碧粼粼的织金折枝纹蜀锦软垫、轻软如浮云的素色靠枕，嫩黄色的桂花被插在天青色汝窑冰纹胆瓶中，散发出清幽而恬静的香味，角落不起眼处搁着的一只莲子罐里还残留着半块未化完的冰块，让轿厢里充盈着怡人的淡淡凉意。打开箱壁上隐藏的屉笼，不是各色精致的点心与果干，可用攒盘随意取用。
细微之处，越发可见其用心与体贴。
越往纱窗外望一望，便可见川流不息的来往人烟，街市店铺间人头攒动，十分繁华热闹。
轿夫抬了轿左转右折，行了大半日，终于见着两只石狮子蹲坐在一座轩阔的府邸前。只见有三间兽头大门紧紧关着，只留东西两角门供人出入。正门上匾牌高悬，匾上大书“敕造英国公府”六个大字。
叶蓁蓁精神一振，这是到了！
轿夫抬了较子进了西边角门，将将走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便歇了轿子退出去。
坐在后头轿子上的乳娘、松烟等人下了轿，忙上前跟在叶蓁蓁那顶轿子后。跟在后头的仆妇也赶紧下轿上前。领了四个穿戴齐整十七八岁的小厮上前，复抬起轿子。
轿子停停走走，抬轿的有小厮又换成仆妇，经过偌长一段路，终于进了垂花门。
却见有三位穿戴华丽的中年妇人正领着一群仆妇候在里头。
叶蓁蓁心头不由有几分猜测。
果然，为首的身着茄紫色祥云纹云锦褙子的妇人疾步上前，还不待说话，便要领了另两个妇人先要给叶蓁蓁行礼。
叶蓁蓁不由忙拦住了，她试探着问道:“您可是我大舅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