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2 / 2)
天色尚青,距离太远,吴忧看不清严信的脸,可她却清楚地感应到,对面那个男孩此刻迫切地需要她去到他的身边。
绿灯终于亮了。
吴忧抬脚就跑,踏上马路牙子的一瞬间,便被拉进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姐姐……”
少年呜咽着,脸深深地埋在她的颈窝里,身上淡淡的柑橘果香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她察觉到一滴温热潮湿的泪,顺着她的颈项滑进了锁骨。
吴忧没有说话,缓缓回抱住严信,隔着柔软的羽绒服,他精瘦紧实的腰身,让她有些恍惚。
这具身体,略有些瘦削,却强健、硬实,充满力量,是一具实实在在的男人的身体。
她感受到他胸腔的颤抖,低哑嗫嚅的声线,偶尔吸吸鼻子。他的脸颊贴着她的颈项,触感很细很滑,潮热的,湿漉漉的。
少年此刻是脆弱而无助的。
吴忧轻拍着严信的背,心软得一塌糊涂。
许久之后,严信直起身子,缓缓抬头。他已经停止了哭泣,白皙的脸颊因为羞赧而变得绯红,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路灯下映出一闪而过的旖旎。
吴忧仰起头看他,因为彼此靠得很近,她这才发现,短短数月,小家伙真的长高了,也长开了。
吴忧问:“哭完了?”
严信害羞地撇开眼,手臂仍不自知地环搂着她的肩,轻轻点了点头。
吴忧又问:“还想哭吗?”
严信又轻轻摇头,始终不敢看她。
吴忧笑了笑,捏住少年的下巴,迫使他面对自己。严信别扭了两下,抵不过她的强势,只能怯怯地俯看女人的眼睛。
送十一来医院的时候,听医生讲述病情的时候,陪十一挂针打点滴的时候,他尚能忍着,可一听到吴忧的声音,难过和伤感像是绝了堤似的。
见到她的一瞬间,眼泪就这么不受控地掉了下来。
啊……
好丢人……
“想什么呢。”吴忧加重了力道,男孩的下巴都被她捏红了。
他垂敛着眸,睫毛轻轻颤抖:“姐姐,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十一。”
“它现在什么情况?”
“医生说是细小。”
吴忧蹙了下眉,一边思考一边说:“细小病毒的治愈率差不多在40%左右,十一体质好,应该能增加10%到20%,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几率挺过去。”
严信眨眨眼,惊道:“医生也是这么说的。而且郑医生说他们引进了新药,还能增加20%的治愈率。”
吴忧挑眉,敲了下他的脑门:“那你哭什么?”
“我……”
“多大了还哭鼻子!”
“……”
“丢不丢人?”
严信趔趄了两步,转身对着天空嚎了一声:“哎呀,你别说了……”
少年撒娇的样子又软又萌,吴忧噗嗤一笑,揉揉他的刘海:“走吧,进去看看情况。”
她手插兜往医院走,走了几步回头,看到他还站在原地抬头望天眨巴眼。
“喂!”吴忧喊了一声:“你走不走,爱哭鬼!”
严信愣了两秒,挫败地垂下头:“来了。”
十一正在挂第二波药剂,看到吴忧来了,黑眼珠滴溜溜直转。由于四肢被固定,它只能疯狂摇尾巴,电动马达马力强劲,连带着小病床都摇得咯吱响。
早班的护士看到十一激动的样子笑着说:“精神状态不错,肯定没事的。”
吴忧捏着十一的毛爪子,手指在它的肉垫上来回抚摸,鼓励道:“十一是最棒的,加油!”
郑医生来上班,进门看到严信吃了一惊,问:“你守了一夜?”
对宠物如此上心的男孩子,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严信点头:“怕十一不习惯。”他自己也怕,心悬着,什么也不想,只想守着十一。
郑医生笑,看到旁边的吴忧,又问:“这是十一妈妈吧?”
吴忧点了下头,郑医生又笑了笑,说:“你男朋友很细心啊。”
空气突然安静。
严信窘红了脸,咬着唇偷瞄吴忧。
吴忧还算淡定,笑着摇头:“误会了,是我弟弟。”
某人耷拉下眉眼,视线转了180度,盯着墙壁闷声不语。
郑医生尴尬地咳了一声:“抱歉抱歉。”
“没事。”吴忧笑,扭头看严信一眼,男孩因为熬夜,眼底浮着淡淡的黑眼圈,脸蛋不知因为害羞还是什么,红通通的,视线撇向一边不看她。
吴忧找郑医生简单聊了下十一的情况,严信蹲在病床边陪十一打点滴。
没多久,吴忧走过来拍拍严信的肩:“走吧。”
严信抬头,诧异道:“不陪十一了吗?”
吴忧没理他,转身摸摸十一的小脑瓜:“十一,妈妈跟小舅舅晚点再来看你,要乖哦。”
十一使劲摇尾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笑了笑,拎着严信的后领就往外走。
“姐姐,咱们去哪儿啊?”
“回去睡觉。”
“可十一……”
“这儿有医生护士看着,不用担心。倒是你,熬了一个通宵了,赶紧回去睡觉!”
“哦……”
走到门口,严信又停下了,吴忧扭头瞪他:“又怎么了?”
严信讨好地笑:“姐姐,你饿不饿,我们吃了早饭再回去好不好?”
吴忧从烟盒里捻出一支烟,叼在嘴上没点,想了想,说:“行吧,正好我也饿了。”
“那咱们吃什么?”
“都行,随便吃点吧,困得要死。”
“那去老地方吧。”
“行,走着。”
老地方便是吴忧公寓附近的早餐店,吃的也是老三样,豆浆油条小笼包。
因为吴忧的出现,严信忐忑紧张了一晚上的心终于安稳地落了下来,一放松,饥饿感疲惫感铺天盖地而来。
他虽然年轻,精力旺盛,但作息一直很规律,从来没熬过夜,第一次通宵,绷着的劲儿一缓过来,整个人开始发懵。
吴忧也是精神高度集中工作了一宿,此刻吃饱喝足,理所当然开始犯困。
两人吃完早饭一合计,原地解散,一个回公寓,一个回宿舍,各自补眠,睡醒电话联系,到时再商量什么时候去看十一。
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走了几步,严信忽然转身叫住了吴忧。
“姐姐。”
吴忧回头,掸掸烟灰:“说。”
“十一肯定没事的。”
“我知道。”
“所以……”
“所以?”
“别担心,也别逞强。”
吴忧愣住。
多年以后,她一直不知由来地、清楚地记得那时的情景。
太阳还没升起,天空一片青黑色的暗,化雪的清晨,空气清冽寒冷。路灯灯光昏黄,街道上穿行着三三两两赶早的上班族。
少年穿着雪白的羽绒服,肤白唇红、俊美无俦,瘦削颀长的身型,在路灯下安静而料峭。
那双本是浅琥珀色的眼睛,不知为何,深邃如潭、漆黑如墨。
那样的眼睛,在那样的清晨,直抵人心。
她甚至还记得他的声音,低低的哑,软绵绵的娇。
他说:“别担心,也别逞强,有我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