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落花未应闲(1 / 2)
梧桐叶飘落窗前,秋风之中带了些许寒意。
小轩前的落叶疏疏落落的铺满了整个庭院,秋府老宅素来寂寥,秋水瑶整日对着窗子弹琴,从《高山流水》到《春江花月夜》,琴声泠泠,曲调幽幽。秋水瑶心中不知在回味些什么,琴音竟也悲凉了下来。
“小姐别对着这叶子看了,切莫摧残心境啊。”一旁侍候的璃珠说罢要关起窗子,却正望见程云磊站在梧桐树下。“小姐,程少帅来了。”
琴音停止,璃珠开门迎程云磊进来,自己便退下了。
“这丫头。”秋水瑶瞧着璃珠乐滋滋的背影,不禁无奈的摇摇头。
程云磊适才静听秋水瑶琴音,自然听出她曲调中的悲伤,便道:“大小姐这里真是落叶满地不开门了,莫不是因为无人见泪痕?”
秋水瑶闻言道:“哪里有什么泪痕!伤春悲秋罢了。不过也真是寂寞空庭。”说罢叹了一口气。
“若你嫌这庭院寂寞,不如陪我到司令部住着。”程云磊坐下,拉起她的手道。
程云磊自搬到司令部后诸事缠身,来秋府老宅的机会也少了。先是城西的商会联合起来拒交税租,好不容易谈妥。之后,便是程云磊在视察军务的路上遭到刺杀,虽然只是打碎了车窗玻璃,没有伤到程云磊分毫,但是此事引起的惊动不小,司令部一带更是严加戒备。
“上次刺客的事情怎么样了?”提到司令部,秋水瑶忽然想到上次去找程云磊时看到全副武装的警卫队。
“还没什么进展。刺客当场自尽,不给我们留任何机会。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自然是担心你。”秋水瑶站起身,看着程云磊笑道。
“担心我就陪我到司令部住,也省得这样奔波。”程云磊也随她站起,又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中说不尽的眷恋柔情。
秋水瑶低头,未置可否。她今日着一件水青色旗袍,领口袖口绣着月白娟花,发髻仅用一根碧色簪子松松挽起。配着满目愁绪,到真是楚楚可怜的模样。程云磊不禁想起“病若西子胜三分”这样的句子,心中怜意顿生,低头吻上她的额头,又吻上她的唇。
如此温柔绵长的一个吻,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良久,他恋恋不舍的放开她,眼中依然是挥之不去的温柔。“晚上我约了城西商会的先生太太听折子戏。你要不要同去?”
秋水瑶听他说去听戏,自然有些动心,转念一想又犹豫了,道:“商会的先生太太都是旧相识……”
“小瑶,我就是要让全天下知道,你是我的。”程云磊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温柔而坚定,“别担心,有我在你身边。”
他的情话让她有点恍然,原是觉得她们之间已然并无可能,他是名震江左的少帅,而她只不过是丧家遗孤,若不是那秋氏郡望的虚名,恐怕这情景早非这般。秋水瑶忽然泛起一抹笑意,似是自嘲般,程云磊却并未注意,她转身道:“你出去稍等我一下,我换身衣服就走。”
宛邑城西,宛江之畔,影影绰绰的灯火映得江面一片火红。往日客人络绎不绝的夜华堂门前,今夜却冷冷清清。附近的老商户便知,这夜华堂今夜又有大生意了。
夜华堂内,一片熙熙攘攘的喧哗场面,程云磊携秋水瑶坐在看厅正中的雅座,璎珞与杨如山站在一旁。应邀而来的先生太太三五成群,谈论的大多是这宛邑新主少帅程云磊。其中多数商会老板都是宛邑旧户,早些年对秋氏也是众星捧月般,因着那些旧时情意,对秋水瑶不免多些关切,秋水瑶便一一应酬寒暄。这之中勤献者有之,无谓者有之,不屑者亦有之,秋水瑶不卑不亢,应对自如,许久才得清净。
程云磊此时在与城西商会会长桥清筠谈论事情,秋水瑶则在一边静静看着报纸。她换了一身月白色苏绣旗袍,配着珍珠坠勾丝小衫,素雅恬静,端庄大方。见桥清筠时不时看向自己,秋水瑶则回以清浅的微笑,更显得文静清美,大气雅然。
桥清筠小声对程云磊赞道:“程少帅不仅善解人意,还真是慧眼识珠。这秋小姐可是宛邑出了名的佳人,中学西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得此佳偶真是叫人艳羡。”
程云磊笑而不语。正说话间,绸缎庄的黎得富老板和黎夫人上前寒暄。桥清筠告辞回了自己座位。
程云磊请黎老板和黎夫人坐下,黎得富道:“恭喜少帅得此佳人!不过此行仓促,未能准备薄礼,还望少帅见谅。”
“黎老板也算是小瑶旧识,况且令郎与我也曾有同窗之谊。大家不必如此客气。”程云磊说罢看向秋水瑶,秋水瑶也道:“云磊说的是。论辈分水瑶还得称您一声叔父,称夫人一声婶娘,备礼也应是我们才是。”
黎得富闻言搓着手笑道:“也是,大家这样熟,备礼倒是生分了。还望程少帅日后多多照拂我家的生意。”
“这是自然。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么?咱们今日专心听戏,不谈政事。”说罢,两人开始聊起了布料甄选,黎夫人也和秋水瑶拉着家常。等到戏开始黎氏夫妇方回了自己的座位。
秋水瑶轻声叹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商贾也大概如此。场面上的话如此漂亮,又有几个是真心助你?”
程云磊听她如此说,语气竟有些惊喜:“那你说,我该如何应对?”
“不如薄赋,父亲之前确实有些严苛他们了。”秋水瑶清婉一笑,又道:“但我料你早已想到这应对之策,我看倒是很见效,各取所需嘛。”
“你确实没有偷听我和桥清筠的谈话?”程云磊挑了挑英气的眉,嘴角依旧噙着笑意。
秋水瑶眼睛一转,狡黠道:“你猜。”
程云磊拍拍秋水瑶的头,宠溺笑道:“不知道你这几年都学了东洋人什么东西,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不如来做我的秘书吧?”
未等秋水瑶回答,昆曲的段式咿咿呀呀的响起。女旦浓妆艳抹,雪衣如华,娉婷袅袅的登场。曲调声回百转,低婉动听;唱腔一板一眼,脉脉含情。“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正是名段《游园惊梦》。
那台上的“杜丽娘”声如娇莺婉转悠悠,眼如春水漪涟盈盈,似在故意殷殷瞧向程云磊。而秋水瑶看清台上女旦面容之时惊得差点站起身来,因是被程云磊握住了手才没有发作。那台上的名角不是别人,正是相别三年的闺中密友,洛馡馡。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这样美好的唱辞,台上洛馡馡步步生莲,眉眼间伤春之色,柔媚之态淋漓尽致。秋水瑶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手心隐隐渗出汗渍。而程云磊也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握了握秋水瑶的手,关切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秋水瑶犹豫着放开程云磊的手,起身离场。
秋水瑶吩咐璎珞守在后台外面,独自一人进了后台。
夜华堂打点行头的小厮忙迎上来道,惊诧道:“秋小姐,您怎么到这来了?快请坐!”
秋水瑶知道洛馡馡这会还在台上,索性坐下,问道:“今日唱杜丽娘的是什么人?”
“您还不知道?这可是我们夜华堂的台柱,当家花旦苓菲儿!这苓菲儿小姐虽不是科班出身,却天生一副好嗓子,连咱们班主都对她青睐有加呢!”小厮自己也是戏班中人,说起这苓菲儿面带喜色,自然大加称赞了一番。
“她在这唱戏多久了?”
“大概两年吧。”
“好,晓得了。她下场了让她过来见我,你去忙吧。”秋水瑶笑笑赏了小厮两个银元,小厮乐滋滋的拿着钱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