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2）
唐世子给魏国公主安排的行宫里，桌椅、屏风、妆台、床帐，所有陈设一应俱全，描鸾画凤，彰显着王室气派。倒比素喜清淡的上官荇宫里还要更奢些。
红绡帐下的冰蚕榻铺面平整，丝楠木圆桌上的斗彩茶杯沿口光洁，富丽堂皇的宫殿里，空无一人。
“啪”，一片瓜子皮落下。
“嗒”，又一个花生壳掉在地上。视线上移，漆金雕画的宫梁上，赫然躺着一个红色身影。
“十五，她生气的样子真好看，是不是？”葛卿翘着二郎腿，单手枕着头，另一只手摸向胸口上的果盘。“那天在船上要不是我弄断船桨，哪有机会抱起她穿过水面？当时她在我怀里，脸都红了。嗯，绝对是脸红了，不要说是什么水面上的波光映上去的。”
摸索到一个核桃，葛卿两指微一用力，铁核桃变碎裂开来。将果仁抛入口中，葛卿哼道：“切，真没见过那么忘恩负义的畜生……好心把它拽上来，居然还撂蹄子，没看见荇荇裙摆下边都溅到泥点了吗？哼，这要是在魏国，我早就把它脑袋都拧下来了，哪会只是踢断它的腿。不过你别说……”葛卿换了个翘腿的姿势，“一畜生断条腿她气得不说话，寺庙里那位老兄被我卸了胳膊，她倒不吭声了。唉，那人也是，没事拍我肩膀干什么呀，战场上这么多年，这不就养成本能反应了嘛……”
十五面无表情地听着那些不需要他回答的话，恪守本分地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当一个黑暗里的影子。
远远的，宫殿外的白玉台阶上传来极细微的脚步声。
葛卿此时刚剥了一个荔枝往嘴里塞，因着急要翻下地去，囫囵一吞结果——十五看着自家拼命抻着脖子，又前胸后背地一通乱拍才把气顺过来的主子，默了默。虽然对于一个哑巴来说，这个动作本身也多余得有些可笑。可十五觉得，比起阵前所向披靡的女将军被一颗荔枝噎死，他这样的行为也就正常得不足为道了。
上官荇一进门，就看见葛卿坐在桌前，安然地喝着茶。地上之前的果皮残骸全都被她毁尸灭迹地踢到了桌底下。
“荇荇，你来啦。这么早？我正要去找你呢。”
“公主请自重。我与公主身份有别，望公主不要如此称呼。”上官荇对她的态度明显没有初见面时那么客气。知道对方肯定又会玩哭闹的把戏，又补充道：“窑场离我国都有一定距离，公主若不快些起身，今天的行程就要耽搁了。”说着，转身出门。
走到门口，又淡淡道：“你要愿意，可以唤我阿荇。”
……
唐国以出产瓷器闻名大朝内外，贸易发达，国小而民富。因为是瓷都的关系，很多外地游客都会来窑场参观。精明的唐国人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赚钱的好机会，因此许多窑场都开放了专门的作坊供游客体验。上官荇带葛卿来的这家，不仅有供高级客人体验制瓷的清静雅室，只要肯付酬金，还可以请老师傅手把手教导。
葛卿以前从未见过陶瓷作坊，加上她又是个天性/爱玩的，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连拉坯台上的瓷泥也被她戳了几个洞。良久，她才意识到身边的人一直没有动，讪笑着摸了摸鼻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这瓷泥是已经制得了的，最好不要随便动。否则混了空气进去，瓷就烧不好了。”看着侧手座上那个红衣小姑娘耷头垂肩的可怜模样，上官荇好笑之余又有些心软，刚想出言安慰几句，又怕这个没皮脸的家伙顺竿爬。最后只是在水盆里净了净手道：“你之前应该没有接触过制瓷，可以先看着我做。其实也并不是很复杂。”
她取了一块泥团，轻摔在辘轳车的转盘中心，在旋转的圆盘上开始拉出坯体的大致模样。
葛卿看着那团毫不起眼的泥巴随上官荇一双纤纤玉手的摆弄逐渐显现出一只梅瓶的形状，心里暗道：“她的手……原来不仅是弹琴，捏瓷时也这么好看。都说十指连心，手这么美，心眼一定好。嗯，人也长得好。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秀外慧中？呀葛卿，你眼光果然不错。”
手随泥走，泥随手变。不多时，上官荇手里的梅瓶已然成形。
葛卿觉得，那瓶子干脆不用上釉，直接烧制算了。上官荇凝脂似的双手覆在瓷瓶表面时，再莹亮润白的釉色也逊了几分光彩。渐渐地，望着不时在瓶体上触碰以稍作修改的白皙双手，她的眼神又迷离起来。
竹刀轻刮瓶身完成最后的修饰，上官荇一抬头，就发现葛卿直勾勾的目光。
虽然明白葛卿的心意，上官荇还是对她这样过于直白的感情流露感到不适。“大概就是这样了，后面就是上釉和烧制。公主可看清楚了？”声音带了点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羞恼。
“嗯，看清楚了，我会了。”
“这么快，你确定？”上官荇脸上所有的五官都表达了不可置信。“这么喜欢把话说满，真是个孩子。”她在心里无奈地想着，竟泛起了一丝温柔。
由于唐国公主平时的面部活动实在太过安静，葛卿其实对她任何一个异于平常的表情都很喜欢。但葛卿这人向来听不得别人说她不行，当即道：“那是当然，不信我也做一个给你看。”她一直以为制作瓷器也跟玩泥巴差不多。小时候她跟其他的贵族小公子模拟诸侯争霸游戏，用泥巴堆个城池城墙什么的她又不是没干过。
可她没想到的是，使起兵刃来灵巧无比的手，捏起瓷器来就跟条棒槌差不多。不仅如此，每当她拿起竹刀时，都情不自禁想把它当飞刀扔出去，没把刚拉出来的坯子削成两半就不错了，哪有心思好好修整。
更令她想不到的是，辘轳车虽然还在发出旋转时的吱呀声，那人却已经停下了拉坯的手，静静地打量着她。上官荇的眼睛里除了好奇，还有些不一样的颜色。若是放在平时，葛卿一定会惊喜发现，那就是自己素日看上官荇时眼神里迸发的光彩。可惜她现在全副心神都耗费在应付眼前的泥巴上，并没有注意到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