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虽然画上的人相貌不同,但都是身着华服的翩翩公子。他们上梳发髻,以翠玉为饰。长袍宽袖,白衣白纱,狐裘围在脖颈。
是天山夜氏的打扮。
这下席欢反应上来,今日之繁华,原是十年一遇的入朝期到了。
四大仙门,每过十年便会从门派中选出一名才干出众者,入朝为仙督,接替当朝同门。每十年一次的入朝期,沿途百姓可以一窥仙门世家的风采,如有冤屈苦痛,亦可报于仙督,上达天听。新仙督入朝交接后,旧仙督才会原路返回门派。
地方志上有记载,四州百姓会根据四大门派的进京路线,张贴不同门派的符画于门户之上,一来求福辟邪,二来表示欢迎。
即墨,恰好处在天山夜氏的必经之路。
席欢推开家门,默念咒语,将沧海带入杂室当中。
房顶上的光斑和和梁上的孔洞已然不在,想来父亲已经偷偷转移了那发光的东西。
席欢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鸡翅木雕花的大箱子,吹掉盖子的浮土,打开之后里面就像是戏台班子五花八门的道具。
“这个是烧不完的蜡烛,这个是清神香,这个是幻虚镜,这个是追魂棒,这个是真火扇……”席欢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个个拿出来摆在地上,如数家珍地介绍着。
“上次你从水蛇口中救我,你挑一个,我送给你!”
其实救人的不是沧海,而正是咬人的那条大蛇。
不过沧海并未打算如实相告,他觉得少了这救命之恩,二人之间那不可分离的联系就断了。
沧海看着一地的零散,看着身旁的席欢,第一次体会师父口中的梦幻。
从襁褓啼哭之时,父母便把他扔在尚善寺门口,连一张起名的字条都没有,更别说是什么长命锁或是玉佩之类的信物。想来把孩子扔到尚善寺,也不过是因为人烟罕至,不易败露罢了。
沧海这个名是住持起的,没有姓,只有名。也不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住持连海的边也没有见过,或许只是那日读经,恰巧看到了这个词。
师父供他吃穿,给他一间屋子睡觉,仅此而已。
沧海从未得一份只属于他的关爱,连一碗生辰的长寿面也没有吃到过。想想也是可笑,一个弃子,谁会知道他的生辰呢?
今日,他将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礼物。
不过月余,心中长久所想与不敢想都在那个他爬出狗洞的瞬间到来。
沧海伸出小手,在仙器上徘徊,想抓起这个也不是,那个也不是。
“你最喜欢什么就选什么呗!”
这礼物像是他从水蛇那里抢来似的,沧海收回手,惴惴然道:“不如师兄帮我选吧?”
“你喜欢研究草药?”
研究算不上,只是从记事起沧海就开始做这么一件事了。他需要有一技之长傍身,吃斋念佛对他来说是无用的。
席欢从地上拿起一把团扇,扇面用薄玉制成,白可透光,上面还有些翠绿的纹路。扇把是沉香雕琢的竹节样式,闻着心安。
“用这它来扇火,再小的火苗也会瞬间变成三昧真火。它还可以控制火势,大小方向随心所欲。不过你得小心,上次我用它烤鸡,那鸡直接化成灰了!”席欢用夸张的表情描述着。
他把扇子递给沧海,“你拿去煎药,日后必有所成!”
沧海看着扇子,眨了眨眼。他沉默片刻,突然咚的一声,放下扇子给席欢磕了个头,“师兄!可以和你结拜为兄弟吗?日后我定能为师兄排忧解难。”
这头磕得很是真诚,再抬头,脑袋上立刻鼓起个小包。
“你快起来,别弄得跟壮士就义似的。”席欢笑笑。
他从记事起就与父亲隐居山林。
小孩子记的事多,所以那大概是席欢两三岁的时候。
那时他整日待在炕上,家中空无一人,渴了想下床喝杯水都不行,因为父亲给炕上设了结界,他出不去。结界中偶尔有一两只飞虫落在墙上,他才总算找了些乐趣,以至于现在他还对这些蜉蝣小物情有独钟。
又过了一年,他嘴里能噼里啪啦地蹦出连串的句子,有时候噎得父亲无话可说,他的活动范围才从一张床,变成一间屋,再变成一座山。
两年前搬到山下,永宁巷如此繁华,却没有一个玩得到一起同龄人。
从某种意义上说,席欢也孤独了一辈子。认个弟弟可以互相照顾,互相陪伴,何乐而不为?
结拜怎么也要上香,告诉老天爷一声。
两人对着佛龛里的金狐狸,拜天拜地,算是知会神灵,义结金兰了。
从此席欢成了欢哥,沧海还是沧海。
咣——咣——
“仙督夜常山入城!仙督夜常山入城!”打更的大爷,敲着锣用本就沙哑的嗓音挨家挨户地喊。
“走,沧海!哥哥带你凑热闹去!”
城门处已是水泄不通,席欢和沧海利用身高优势,三钻四挤地站到前排。
只见三人穿着符画里的夜氏裳衫,一人在前,两人在后,骑着白马从城门里走来。
夜氏装束,骑马并不方便,马屁股都被长袍长衫盖得严严实实。
走在前面的人最为惹眼,腰间玉佩玉珏,叮当作响,身后背着一把漆黑的重剑。
此人便是退朝的仙督,夜常山。
席欢听见周围议论:
“这届夜氏仙督确实兢兢业业,一心为民。去年朝廷减税就是他提的。”
“我怎么听说这夜仙督经常和朝廷闹得不愉快?此次仙门督办没有建成就是因为他极力反对……”
“我那天喝酒的时候也听人说了,夜氏总是特立独行,不服规劝……二王爷似乎颇为不满。”
“天山路远,确实难以管束。何况人家降妖有功,皇帝不也得敬着捧着吗?”
“不过夜氏子弟样貌气质确实出众,你看他兢兢业业干了十年,还是风华正茂的模样,咱们可都老了啊……”
夜常山右手牵着马缰,左手抚着自己刚续了没多久的山羊胡。坐在马上气宇轩昂,只有两肩会随着马屁股左右规律地摆上一摆。
经过席欢,两人眼神交汇。
他的目光在席欢身上稍作停留,又看了看席欢身边的另一个小和尚,一语不发地向城深处走去。
或许是自作多情,席欢觉得夜仙督对自己轻轻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