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席欢正趴在院子里的大柳树上看蝉,屁股突然吃痛,又有人拿弹弓打他。
树上的蝉在脱壳。小蝉脑袋花了半炷香的时间才挤出来,现在就差一哆嗦。
命悬一壳的时刻,席欢没空搭理院外那一群故意找茬的小孩。
看见席欢还在树上趴着,一动不动,每日闲得不用读书的小儿们念了起来:“和尚爸,剃光头,睡了山脚的小白妞。和尚儿,剃光头,疯疯癫癫捉臭虫。”
树干上的蝉终于抖了抖,顺势往后一倒,身体一点一点从旧躯壳里摆脱出来。
席欢直直地盯着小蝉,屏住呼吸,生怕气息打扰了小蝉的哪个步骤。一枝垂柳随风而动,搔了搔席欢的光头,好痒。小蝉慢慢展开新生的翅膀,微风吹过透明的蝉翼,席欢舒了口气。
“和尚爸,剃光头,睡了山脚的小白妞。和尚儿,剃光头,疯疯癫癫捉昆虫。”院外又响起七七八八个小男孩小女孩的声音。
席欢随手折下一把柳条,右手一把将柳叶抹去,柳绳变成了一条长鞭。
他并没有直接没有从院门出去,而是脚踩着灰墙边的铜水缸,三两步爬上围墙。一个翻身,落地的声音藏在风里。
小孩都围在院子门缝前探头探脑,摞起来的脑袋将光堵在门外。
席欢拿着长鞭拍打着左手,试了试力道,在空中干脆地甩了个圈,噼啪一声吓得孩子们四散逃开。
席欢每次都是如此,只是吓吓,很少真的动手。不是因为不敢或是心疼这帮小孩,只是若真的打伤了人,难免家人寻来啰里啰唆地纠缠半天。
“光头!没娘养的,没家教!”为首的一个小男孩,拿着弹弓,跑出一定的安全距离,回头对着席欢喊道。
光头,没错。席欢摸了摸自己剃光的脑袋,滑滑的。为了夏天凉快,他求了父亲三天三夜才终于得偿所愿地剃掉了。
没娘养,也没错。不过从小就得帮父亲处理抢着给他当后娘的一众女子,他也不稀罕……何苦多个娘束手束脚。
至于没家教……
席欢笑了笑,抄起长鞭就朝着小男孩追了出去。
男孩瞬间觉得股间清凉,赶忙捂住光腚,又羞又怕的冲向人群,躲闪起来。
城西的钟楼敲了三响,惊鸟卜楞着翅膀。
时辰到了。
席欢在街口犹豫了一下,冲小男孩喊了句“我走了”,转头回家。
席欢住在即墨城,永宁巷。
即墨乃是商业重镇,北通莽州,南达清州,加之墨南运河贯通东西,往来商船,络绎不绝。
永宁巷客栈酒肆集中,附近居民也都是做生意的小贩,平日里鸡犬相闻,叫卖不断。席欢和父亲就住在街巷中间的一座小院里。院子中间有一棵大柳树,树干又粗又歪,不知缱绻怀抱着什么,一副妖娆妩媚的模样。
小院东屋是父子二人的卧房,床榻之侧放着一只父亲从未敲过的木鱼。南边是小厨房,房梁上晾着一排鱼干。席欢只管晒,不管收,已经沦落为永宁巷野猫的口粮。
小院西屋是杂室,就是席家堆放破烂的地方。
结满门框的蜘蛛网和苟延残喘的窗户纸是房间荒废的昭彰。推门进去,除了凌乱依偎的草席、木料、破被褥,只剩下随心所欲的浮尘。
不过这都是障眼法罢了。
席欢在门口念一道破除咒,蒙尘的杂室便扬眉吐气地成为席家最值得守护的地方。
放下杂室的竹帘,竹条上刻着的符咒闪着微光。咒术见效,非屋主不能入结界。
靠窗墙边的高脚方几上供了座佛龛。说是佛龛也不准确,只因龛内不供佛陀,而是个鎏金的狐狸摆件。按下狐狸左眼的绿宝石,后墙移动,变成一道隔断,隔断后又是一间小屋。
结界中的结界是席家的书房。
父亲席丞每日清晨去郊外的尚善寺传道,待到钟鸣三声才回家。在这期间,席欢就需要在书房自修。
不过席欢从未在书房乖乖待满这些时辰,不是因为不爱读书,只是因为这世间比读书更吸引他的事情还有许多,比如爬树看蝉,下河摸鱼。
书案上的香炉冒着青烟,席欢从未见父亲给香炉中添过香料,但这安神香却从不间断地烧着。案几上摊着一本席欢看了近一月的《异志录》,书里皆是志灵志怪,比起书房其他的古籍已算有趣许多。
《异志录》末章道,百年前,妖王司坤因一己私欲,痴入魔道,屠城炼魂,残害人间。四州八郡,短短十日,血流成河,战火肆虐,寸草不生。
天子何烨以万马千军联合仙门百家,与司坤及妖族各部决战于四州战场。苦战一月,朝廷险胜,仙门大族天山夜氏将司坤封印在北境天山之下。
司坤一除,大快人心。何烨乘胜追击,下屠妖令,责令四州军民、修士清理妖类残余,从此妖类不存于世。
屠妖一役,仙门世家惨遭灭顶之灾,血脉凋零,唯剩镇守天山的夜氏一族得以延续。其余仙门残支互相兼并,渐渐发展成清州祁氏、威州晏氏与燕州陈氏。
仙门人数虽少,但因在屠妖之战中贡献巨大,何烨不仅重金嘉奖,还将四大家族奉为上宾,允准进入朝廷协同议事。
安神香对席欢只有一炷香的功效,刚刚读了个章序,席欢便起身在杂室中翻腾起来。
杂室中有太多席欢都不知道的机巧。
自从和父亲搬入永宁巷小两年,席欢时不时就能从这里中翻出些好东西,比方上个月在书架底找到的《千咒言》。
席欢顺着桌上香炉的青烟抬头看去,看到杂室房顶有一块规规矩矩的圆形光斑。
他顺着立柱爬上横梁,发现丝线一样的银光从横梁虫蛀的孔洞中散出。丁点儿大的孔洞,却亮的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