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1 / 2）

两年过去，林然因为选择了影视文学专业，所以经常跟着专业制作人跑片场，她自己也开始独立写调查文章，试着挖掘社会中的问题。大学里的老师常常鼓励他们深入生活，去发现生活中一些看似细枝末节，却能影响整个社会发展的问题。

“读书的目的不是为了掌握一种生存的技能，而是获得一种思考的方法。”教授常常苦口婆心地说。

几年的大学生活，确实使林然从一个只关心个人命运的女孩，慢慢把视线投向了社会，投向了不同的人生。

最促使她改变的是一次和教授一起，去香港深水埗的“棺材间”采访那些蜗居者。

令她震撼的不仅是那狭小的只能靠爬来出入的空间，还有那些蜗居者的安乐的精神面貌。有一个大约5平方的房间，乱糟糟地堆满了杂物，住了一家三口，女儿大概三岁，趴在床上玩一个破旧的布娃娃，夫妻俩没有工作，靠领综合社会保障援助和打零工生活，接受他们采访的时候，一脸愁苦，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帮助。

林然很生气，这对夫妻年纪也不大，身体也看不出问题，可他们甘于这样的现状，不愿作出更多努力，让孩子在这么悲惨的环境中成长，真是妄为人父人母。香港被称为东方明珠，堪称世界最繁华的城市，可是，居然会有这样让人失去尊严的住处存在，这是香港政府部门的严重失职。

教授却说：“你看到了大部分公民看到的现象，也作出了大部分公民的思考。但是，你作为研究文学的人，还需要另外的思考。”

“是什么？”林然不解。

“你觉得愤怒的是看到他们的现状。但是你有没有去想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吗？你想过他们会有怎么样的明天吗？作为一个人，他的自我判断力的失去是很正常的，人生的悲剧经常就此酿成。作为一个作家，你要挖掘的是人性中对自我的认知，贪欲、伪善都是人性中很自然的现象，人性中对真善美的追求和现实中渺小存在是有强烈反差的。”

“难道只能眼睁睁地看到他们的存在而无能为力吗？”林然问。

教授说：“作家的价值就在于此。你要去看到他们人性中的问题，启发人们的思考，使大家关注问题形成的原因。世界上好的作品莫过于此。《1984》如此，《阿Q正传》也是如此。解决问题需要政府，但政府也是由人组成的，所以一个关注人性的作家才会是优秀的作家。”

林然点点头，教授的话确实把她带入了另一种思考，她的愤怒平息了，心里，更多了一种怜悯。

后来她把这个问题和已经读研究生的李建辉讨论。李建辉的答案和教授不同，他从经济学的角度论证了这种现象的合理性。在寸土寸金的香港社会，人人都有机会搏出成就，但是也有很多人在竞争中处于劣势，需要政府救济。而政府的福利制度又使他们陷入一个悖论：如果他们找到长期的工作，就会失去援助金，但以他们的才干，获得的工资又不足以支撑房租。所以，很多人不愿去找正式工作，宁可呆在这样的房子里，正是因为政府的福利保障制度的怪圈造成的。

“虽然房子面积小，但是基本生活和医疗都有保障，所以香港的穷人还是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可怜。”罗成青拿出许多林然看不懂的数据和理论，证明自己的观点。

林然不懂，但是从这次讨论她发现自己和李建辉的区别：自己关注的是人，而李建辉更愿意相信冷冰冰的数据。

“君子和而不同。”林然为这个区别是这样解释的。

罗成青有一次来香港，邀请林然和李建辉吃饭，后来又去他的住处喝茶。看到罗成青不大却精致的海景房，林然不由得又想起了那狭窄的棺材间。

“罗叔叔，你有没有知道棺材房？”林然问。

“哦？什么是棺材房？”罗成青问。

林然把手机里保存的几张照片给他看，然后又环顾一下这个不大却装修得现代精致的客厅。罗成青说：“你是想让我对住在这里产生羞耻感？”

“想听听你的想法。我和建辉有分歧，他认为这些穷人的生存状态在这个现实中是合理的。”林然说。

“我支持建辉。我作为商人，通过自己的努力挣得了利润，然后把税收交给政府，让政府进行城市管理，帮助需要的人。我觉得我为社会作了贡献，可以安心享受现在的生活，并不会因为有人居住在如此狭小的空间而内疚。我当然同情他们，但是我不可能为了帮助他们，把他们请到我的房子里住。每个人的人生都需要自己去努力改变的，每个人的生活也有他自己存在的理由。”

“当然这些棺材房的现状和这些穷人所能调配的资源有关系，但是一个社会不可能是无限的福利社会。”李建辉补充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