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2)
胡力的家有些难找,别人住的巷子一通到底,偏他家所在的巷子在中间直直的拐了一下,第一次去的人若不走到底便会以为那巷子在拐弯的地方便结束了,真正走进去才知另有乾坤。
巷子里一共有十来套房子,最里面的七八家除了胡力家其他都空着。人少便显得更加幽静。夏天的时候,从拐弯处开始一直向里的墙面上爬满了爬山虎的藤,那爬山虎从墙体和青石地面接缝的地方长出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营养长得十分茂盛。一开始我很喜欢那一墙绿油油的爬山虎,它总能在炎热的夏天使幽静的巷子散发出丝丝凉意。尤其到了午后,我喜欢搬个躺椅在阳光照不到的墙根处躺着,把露着的手臂贴在那绿叶上,仿佛这样凉气便能透过皮肤直接传到身体里。‘蝉噪林逾静’,在这样舒适的环境中,即便是最炎热的天气我也能美美睡个午觉。
然而这样舒心惬意的日子也没过上多久我便匆忙搬离了哪里,搬离的原因竟然也是因为爬山虎。
那一日我照常躺在爬山虎的绿墙旁抱着一捧葡萄吃的正香。胡力从外边回来,他的脚步一向很重,往常他走到巷子拐角的地方我便能听见他的脚步声了。那日不知是不是他故意的,走到了院门口我也没听见动静。他穿过院门的时候,皮鞋后跟刮到了门槛上,我听到动静扭过头,看见他似笑非笑的神情慌得一下子就坐了起来。他不知道去干了什么,满头大汗,走到我面前时我都能感觉夹杂着他汗味的热气扑面而来。我内心忐忑不安,正担心他又会拿什么话来挤兑我,他却一屁股坐到了我旁边,从我手里拽了两个葡萄放到了嘴里。他咂巴着嘴,舒服的叹息了一声,又从我手里拽了两个葡萄去吃。
“嗯,还有点酸!”他扭头看了一下院子里的葡萄架,“在这儿摘的?”
“嗯,我今天第一次摘来吃的!”我慌忙解释。
他却扭过头来看我,脸上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通常这时候他定是在心里瞧不上我,接下来便是有让我难受的话。果然他又吃了两颗葡萄,慢条斯理的说:“没事,你是该多吃点,吃多了胆子大!”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可我没敢开口问。他也没让我等太久,说:“你知道这巷子里爬山虎啊,葡萄藤啊为什么长得那么好不?”
我老实摇头,“不知道!”
他嗤笑了一声,又拽了一颗葡萄丢进嘴里,轻松的说:“因为土地肥沃有营养啊!那些被我干掉的对头我全都把他们埋到这地下了。你看,就从那个地窖入口下去,全部埋在,嗯,就在你躺的这个墙底下了!”说完他用手拍了拍我身后的墙壁。
八月的盛夏,我突然遍体生寒,手一抖葡萄全部掉到躺椅上,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低下头便哇哇吐起来。在呕吐的间隙,我听见胡力那个魔鬼一边吃葡萄,一边语气平静的说:“下次我再埋人的时候你一定要跟我下去看看,我埋得可好了,他们一个个全都是站着的……”
这就是我前进会的同志,军校的教官,名义上的丈夫,我又敬又怕的上级。那天过后我哭着跑去找赵远,说什么也不要再跟他搭档,死活也不肯再住在这巷子里。
赵远领着泪痕犹在的我上巷子里找他时,他正从埋人的地窖口出来,手里拿着铲子,一身的泥土。看着躲在赵远身后的我,他似笑非笑的说:“你们要不要参观我的地窖?”我感觉身体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赵远有些生气,“好好地,你胡乱吓唬人干什么?”
胡力嗤笑了一声,这是他对我的招牌动作。在赵远的面前,他倒也没有辩解,放下手里的铲子,转身进了屋子。赵远也跟着进去了,我很识相,站在门廊下,也不敢去听他们在说什么。
我知道胡力为什么不喜欢我,他跟赵远说我这种资本主义的小姐革命立场不够坚定,体弱、业务不精兼手无傅鸡之力,关键时刻只能给别人添麻烦。他不知我底细,我也不敢惹他,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吞。严格说起来,我在军校只待了三天,而进军校就是一个彻底的乌龙事件。
我从小就是个孤儿,被一个四处游走的昆剧团班主收养。跟着剧团在各大城市挣饭吃。一开始班主教我唱戏,想把我培养出来,奈何我实在不是唱戏的料,一来二去就在戏团里打杂。这年头,军阀混战,在外行走讨生活风险太大。几年前行至浙江,正赶上打仗,班主让大家住在旅馆里,等战火平息了再走。谁知一个炮弹下来,整个旅馆轰然坍塌。半夜从废墟里爬出来,枪炮声还在继续,而我却觉得周围静悄悄的。死去的人停止了呼吸,活着的人屏住了呼吸。
忽然一阵尖锐的呼啸声破空而来,巨大的亮光映亮了夜空。我本能抬头看,忽然听见旁边有人大喊一声:“快跑啊!”声音未落,一条黑影窜了出去。紧接着黑暗里窸窸窣窣爬起来好几条人影,跟着四散奔逃。我本能的爬起来就跑,心中暗喜,还有这么多人活着,那剧团的人应该没死光。刚跑出几十米,密集的炮弹四散落下,我被炮弹爆炸的巨大冲击力弹到墙上,脑袋里“嗡”的一响,晕了过去。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一辆汽车上。睁开眼睛便看见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兵,头发短短的,十分精神。看到我醒来,她高兴的对前排开车的人说:“何枚,她醒了!嘿,别说,还是你有办法,这个女的跟大白真像诶!只要她不开口说话,一定不会穿帮!”
叫何枚的姑娘正在开车,她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说:“娇娇,你跟她交代一下!”
原来何枚、娇娇和她们嘴里的大白同是军校的学员。三人组成一组进行毕业前最后一次的任务。这次任务也是毕业考核内容之一,对她们而言非常重要。这最后的一次要求非常变态,不但要完成任务,还要全员安全返回。少一人则视为任务失败。而任务还没开始,大白就离队逃跑了。
娇娇讲的很生气,她的几点唾沫星子都溅到了我的脸上。愤怒让她的脸绯红,她气愤的说:“何枚,出发那天晚上我就该晚发现大白不对劲。收拾东西,她还戴上了金耳环和金项链。我笑她,她说:‘万一死了,也要戴着这些家当死!’那婆娘早就想跑了。”
我脑袋嗡嗡响,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等娇娇感叹够了,她又转头对我说:“我们在废墟里救了你,要是我们不救你,你肯定跟周围的人一样被流弹打死!所以你的命现在是我们的!”
我头疼的厉害,不知道怎么一场仗过后我的命就是别人的了。她继续说:“实话跟你说,我们出来执行任务,大白那贼婆娘当逃兵了。我,”她一指何枚,“何枚,我们两个回去交不了差。你跟大白长得很像,所以你跟我们回去,冒充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