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谓荼苦（1 / 2）

又至三月，奕京渐暖。寒雪皆消，悬冰尽融，初报春消息。正是“树色参差绿，湖光潋滟明”的好时候，乍一看去，欢欣盛景也同往年无甚分别；只是奕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今岁这满街画旗春服翠幄香车却不皆为着踏青游冶——三月三上巳节，乃是晋王取正妃的日子。

晋王这取妃礼办得极其隆重。除却白府一应的嫁妆之外，皇帝为表重视，足足添了两倍，奇珍异宝从观成苑里流水样抬进晋王府。成荣在一旁笑眯眯看着，有小官员悄声来问时，成荣只道，“自然是陛下体恤。——什么，您问为什么是两倍？瞧您喜酒还没喝，人先糊涂喽。这添的两份儿，自然是白相一份儿，晋王殿下一份儿喽。”

小官员们闻听此言，还哪有不赞的，各个皆道，“晋王妃果真好福气呢。你看这样排场，又有这样嫁妆，实在挣足了面子。”“可不是，晋王殿下究竟是今上幼弟，先帝在时亦颇为疼爱。不止今上同楚王殿下皆与了重礼，连齐王殿下亦从莫州送了礼来，足见有多重视了。”林渐此时亦在旁观礼，闻听此言，同陆颐对视一眼，悄声道，“一大早便这样热闹，还邀我们都来，无非是有意宣扬罢了。教众人晓得他取得白相的独女，受得诸位皇兄的器重，正是风头无两的时候，自然不是虚掷芳晨了。不过……只恐是否好福气，现下说了还做不得数呢。”

未料林渐此语竟成了真。

晋王取了白瑈后，又纳了邹况次女为侧妃。同热热闹闹轰动奕京的取妃礼不同，这侧妃纳得悄无声息，一抬小轿自邹府抬至晋王府，邹含露从此便成了晋王的人。京中百姓闻讯多有议论，晋王一向张扬，此番如此低调，一则是为着侧妃究竟不能同正妃相比，二则姊姊病重，又纳了亲妹，到底也不是多光彩的事儿。是以晋王这风评，究竟也有些变了。

林渐陆颐闻讯时正是清晨，因此前有许婚一节，二人皆是默默。良久无言，林渐不知思及何事，忽而长长叹了一口气。陆颐便同他靠得近些，将他轻轻拥了。他开口的声音极低，“于磐为何叹息？”

林渐同他额头抵着额头，缓缓闭上眼睛。

“我只是觉得凉薄。”

陆颐已然晓得他心中所思，“大小周后的悲剧，只怕要重演。”

“晋王立了正妃这才多久，白瑈心里又要作何想？便不说白瑈，那邹含露……当日许婚一节便是棋子，如今只有更甚。连婚嫁一事亦不能由得自己，这一辈子又如何能做得自己的主。”

陆颐亦叹，“元熙坊诸人，婚嫁一事，谁又能由得自己呢？”话音刚落，便见林渐倏然睁眼，面上神色已变了。晓得他由人及己，忙续道，“你我自然与他们不同，你不要多想。”

林渐也不多言，只问，“我们与他们有何不同？”

陆颐正色道，“自然是不同的。我们不必顾虑家族势力一类，再者已过了明路，殿下亦晓得的。待大业成后，便可光明正大地同行同归，再不必小心避人了。”

林渐轻笑，“是了，殿下放心用你我，除却人品才华一类，到底有你我族中没落、并无靠山之故。且你我终身既定，必然无子，如此可绝后患。若世家大族掌权，再同邹况一般，殿下又如何能容忍。到了白相那个位置，尚有许多不得已，又遑论你我。”

陆颐道，“于磐不要作此想，殿下哪里又会特地选了族中没落之人？旁的不说，你单看会融、明著同那吕殷、吕毅兄弟便知了。章家同吕家是有名的大族，有文虽非官宦人家，顾氏也是大族。殿下即便要绝后患，却也不会着意如此。”

林渐叹道，“但愿如你所言，是我多心了。”

陆颐见他神情不免有些忧心，“于磐，你甚少如此悲观，今日却是为何？若说只为了晋王取妃一事，此事虽是意料之外，但以晋王性子，有此一着，亦是情理之中。”

林渐道，“也不是。我只是想，晋王精心谋划，我们也精心谋划。晋王屡屡出计，我们便见招拆招。我们只道晋王若坐了那个位置，百姓依旧水深火热，可殿下爱民，必然以民为本，——不过是好听罢了，真说起来，我们同晋王一党，又有何不同？今上已对晋王生了忌惮，难保有一日不会对殿下生了忌惮。成者王侯败者寇，若真到了那一日，无论那把龙椅上的人是今上还是晋王，都必定容不下殿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到得那时，你我又该如何？”

陆颐道，“所以现下只能着意谋划，为殿下谋得那把龙椅。若真如你所说……你我既选择追随殿下，就该早早晓得有这种可能。若真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便同死，我亦不悔。于磐，你一向坚定，该晓得此事到得今日，已没了后退的余地。若你生了退意，那也罢了，我只问你，现下辞官归隐，你甘心么？”

林渐叹道，“自然不甘。只是居贞……我却不想与你同死。我们就不能好好活着么？”

陆颐安抚道，“能的。殿下大业若成，便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