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1 / 2）

神藏的言辞尖锐, 恨不得把霍萨兹尔从内到外解剖开。可金漆神像只是微微一笑, 对于那些激烈言辞, 没有半分的退让意思。

霍萨兹尔早就清楚了——对于这些人的敌意, 他没有迂回的余地, 只能接受这种针对。

就算他书写十万字的肺腑之言, 真情也好, 假意也罢，都不可能打动大平的核心。

这就好比他曾居于神庙，尊崇无比。但神像就是神像, 披上再多的金装, 戴上再美的琉璃, 吃了再多的香火。但对世人玷污自己金身的行为，也只是嗔眉怒目，无可奈何。

世间许些事, 他本就是无能为力，自作多情。

但有幸，有人愿意将生命分一半给他，从此他可以尽情地呼吸吐纳, 喜怒哀乐。也可以借着那个人的手, 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

想到这里，霍萨兹尔仍然平静, 他干脆坐在整理许久的床铺上。

平整床铺只一下就被弄乱了, 乱得如对面的心。

神藏的脸色越来越差劲, 他一番义正言辞说出口后, 本以为能得到什么回应，但霍萨兹尔什么话也不说，就坐在床上，拿起床头水晶盘里的蜜瓜慢慢地吃，一口一口地将盘子里所有的蜜瓜全都吃完。

神藏烦躁得要命，但修养要求他忍耐，所以他咬紧了牙关，等着霍萨兹尔吃完——他不信对面对自己的话无动于衷。

终于，霍萨兹尔吃完了，他这才不急不缓地回答神藏：“我又何时害过阿熙，我从头到尾都在帮他。”

话刚刚说完，神藏倏然上前一步，一把拽住霍萨兹尔的领口，那双永远恬淡微笑的眼睛，第一次露出了“鹰之目”该有的模样。

从那双猎视之眼中映照出的霍萨兹尔，根本不是红尘该有的颜色。

“陛下要杀你的那一日，你说的话令我恶心透了。若不是陛下心有魔障，我也确有攀弄私心，你以为我会好心救你的命？你跟我们大平新帝说的十句话里，有九句都在提及西域，都在为你的大新谋利。”神藏的眼睛渐渐逼近，他离得霍萨兹尔越近，这双眼睛看到的那个人，就显得越模糊，“你如果是真的为了陛下好，你怎么敢这样害他。”

“为了我们两国之间的好，就是在害阿熙吗？”霍萨兹尔笑着，让自己的手覆盖在神藏拽紧自己领口的手上，“你是大新与大平的混血，流着我们两个国家的血统，你为何不看得更久远一点？”

话还没说完，仅仅提到了大新这两个字，神藏被瞬间触怒，他惊怒地盯着霍萨兹尔，那个表情相当可怕。

“我知道世界不公，也从来没想过世道能为我公正。”神藏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对，我流着两国的血，没有任何一边的出身能谈得上高贵。可在我心中，这两种血统就是有尊卑之别！我只爱大平，它给了我想要的一切！”

“什么是你想要的一切？”霍萨兹尔又问他。

“尽管在大平，我也同样出身卑贱，但这恰恰证明了一个道理：我以自己的能力，在大平足以扭转我的地位。我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和我的门第没有半分干系！”

神藏用力地推了霍萨兹尔一把，下手力道够劲，推得霍萨兹尔只觉得胸前一阵滞痛，好似被人锤击了胸口。

“可在大新呢？大祭司，我连向你跪拜，请求被神明赐福的资格都没有。所以，我怎能不爱大平，怎么能不爱先帝！你不知道这个国家对我而言是什么，我不容忍任何人的私欲毁掉它。至于大新，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哈哈——”霍萨兹尔真的笑了，他笑出了声，笑得眉眼弯弯，那种略带开怀的笑容，让人想象不出他下一刻会说的话：“对，至于大平，是死是活与我有什么关系？”

鹰之目在刹那间瞳孔缩小，霍萨兹尔继续保持着那个笑容，轻声道：“若不是我的阿熙在这，我早就日日诅咒这个国家亡国。”

“你的阿熙？”神藏苦笑了一声，尽管他努力在掩盖，可话中仍有说不尽的失落，“是了，你又多了一个信徒对吗？”

“阿熙不是我的信徒，他是我的另一半命。”

霍萨兹尔这话明明深情，但神藏听来却毛骨悚然。

神藏刚待说什么，只听霍萨兹尔又道：“大平带给你的，全是令人羡慕的东西，可对我来说是什么？是战争，是侮辱，是毁灭。我每一天都像踩在冰刀上，痛得都要死了，还得小心翼翼往前走，再痛都要忍着，一旦我从刀尖划落，下面就是深渊地狱。”

“但我的余生，只有这个地狱了。”霍萨兹尔一边说着，一边轻轻用手，绕起他耳垂上那对定情的耳环，硕大金环像是框住了太阳，泛着柔软的暖金色，“你放心，神藏大人。我很爱阿熙，他是地狱里唯一的光，我不会让这熙光陨落。是，我的命你救过，但不代表你可以杀了我。若是为了阿熙好，那你更该庆幸自己救过我才对——”

“能杀我的，只有我的阿熙。”说完后，霍萨兹尔抿着唇，眯起眼睛来，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若你杀了我，就是杀了我的另一半命。你不想这么做吧？”

一种□□裸的威胁，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神藏讲过。

神藏又惊又怒：“岂容你三言两语定论陛下的生死，你好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