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2 / 2）
子孤熙打起了精神，对许多他已经荒废的事情又燃起了新的兴趣。神藏每天去贺仙宫接他上朝时，都会看到子孤熙早早起床，又拾起了他早荒废掉的晨练书法。
而霍萨兹尔就坐在他旁边，一个练字，一个练画。他们互不妨碍，甚至还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但无形之中又挨得很紧。神藏站在不远处，都能感受到那两个人之间，有种很奇妙的惺惺相惜。
印象最深的，是霍萨兹尔画完了一幅画，跟子孤熙打了个招呼。两人四目相对，子孤熙抿着唇，眼带笑意。他没做出什么很亲密失态的动作，只伸出手来替霍萨兹尔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结扣。
之后，子孤熙垂眼看到霍萨兹尔的那幅画时，他噗嗤一笑，提笔在上面写了一行非常白话，还带着西域翻译腔的文字。
写完那行字后，子孤熙把额头靠在霍萨兹尔额头上，对他说道：“我一定会做出一番成绩来。”
神藏站在门外，正看到霍萨兹尔那幅画完的工笔小画上，是一朵盎然的地涌金莲，周遭开满了天宝玫瑰。子孤熙在天宝玫瑰旁边提了一行字，上写“你是我的新娘，我是你的红尘。”
那一幕多少打击到了神藏，他只觉自己心口滞了一股闷气。他高兴于子孤熙的振作，但另一方面，他很惊恐地察觉到一个事实：可能霍萨兹尔这个危险人物，才是他们郑王真正从困境中解脱的原因。
但神藏还是每日陪着子孤熙上朝，看着子孤熙越来越熟练于那些帝王业务，神藏虽松了一口气，又实在开心不起来：皇帝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神藏没把皇帝病情告诉子孤熙。
因为在这个紧要关头，皇帝并不想给儿子什么特别的压力。所以他故意嘱咐神藏，别让郑王为自己的病情担忧。还要求神藏提前做好天子驾崩的准备，朝上那些杂碎，该清则清。
神藏低声一句：“遵命。”
今日神藏仍然坐在子孤熙身旁，帮着他一起处理政务。近来这段日子，除了西庭的事务之外，还有一件事让子孤熙如鲠在喉。
子孤熙正式接手朝政后，内政上出现了一丝分歧：宋王皓先前的变法政绩，正在被一股势力驳回。
而这股势力，正是子孤熙引以为赖的根基，是他背后最重要的家族集团。
在听着一干人等抨击宋王皓的变法时，子孤熙双手抱臂不吭声，心中却很想发笑：究竟以前是谁跟他说，臣子居朝堂，就一定为国？
虽然嫉妒，但子孤熙一直都承认宋王皓的治国才能。当那些变法真正开始起到大效应的时候，不断回升的收支表也告诉子孤熙，宋王皓曾提出的那些要害，对于这个国家而言是多么重要。
子孤熙不会低声下气去求那个弟弟，就算宋王皓再优秀，子孤熙也不太肯低下高贵的头颅。
可在子孤熙在这种大事上拎得清，他不仅认同宋王皓的变法，还抱着支持的态度。
所以自己麾下官员们居然排斥宋王皓的变法，这个行为令子孤熙真无可奈何，只好把这件事与神藏诉说了一通。
神藏正在帮子孤熙研磨，他轻唔道：“这不难办的，殿下。我们将宋王皓的变法据为己有，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子孤熙心下一惊：“据为己有？这么做是否太过分了——”
神藏仍执着于研磨：“反对变法的大臣们，大多出自您的势力麾下，但这正是他们不肯接受宋王的原因。”
子孤熙哑口无言，他想了想，又问神藏：“不接受宋王，我可以理解。变法上不够严谨的地方需要回炉，我也没有意见。但他们是无论政策好坏，全部否定——我不允许他们这样做。”
神藏点点头：“我也认为您说的对。但要推行宋王的那些新案法，势必会受到您身后势力的反对和排斥，动摇臣心可不妥。如果殿下稍作修改，在这份案法上抹掉宋王皓的名字，以您的名义发布，推行的阻碍就会少很多。难道百官们不知道这份案法对国政多么重要？他们反的不是案法，而是案法著作者的宋王皓本人。”
这一回，子孤熙看着神藏，足足愣了很久：“就因为宋王皓是败者，所以他的心血和名誉，我也可以独吞霸占？”
子孤熙是个军人，身为军人，最重要的就是荣耀和尊重。褫夺别人的战功，抢夺别人的荣誉，这在任何一个军人眼里，都是最小人的行为。
神藏也是个军人，他非但不引以为耻，反倒不卑不亢回答：“只要能推行，牺牲他宋王皓一点名誉，算的了什么。”
子孤熙停下笔，他用手捏着下巴，细细沉思之余居然耐得住性子，没有反驳神藏。
他开始认真思考神藏的话。
神藏也不再强行灌输，不如给郑王留点时间，让他好好琢磨一下其中的道理。郑王熙不傻，只是一直以来，没有走上帝王该走的路。
身为一个君主，最重要的不是杀伐决断，那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为君者，只需无耻。
流氓和皇帝，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两种人长着同一副无赖嘴脸，灵魂宛如孪生般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仅是身份。
趁着这个时机，神藏试探了一句：“说起来，感觉这段日子里殿下渐入化境，人也有精神了。”
“嗯？也许吧。”话说到一半，子孤熙扬眉，望向窗外六月份开得繁茂盛大的地涌金莲，轻声一笑：“先前发生的事情，确然打击我的骄傲，也颠覆了我的认知。但失败只是一种阶梯，我若被束缚住了，就不太值得。何况，以我身前之荣，哪能轻易坠落。无非都是心魔作祟，是我想太多了。”
神藏也陪着他笑，左脸颊上的梨涡永远恰到好处：“所以殿下的心魔解开了？”
接下来，子孤熙露出了一个神藏从未见过的表情：子孤熙用手摸了摸自己鼻子，居然露出一丝害羞的神情，他眼睛里闪烁着窗外和煦的日光，整个人都笼罩在温暖的光辉下。
子孤熙侧目看着神藏，那双神采奕奕，并充满了傲气的眸，真像先前的郑王熙。
——“不，心魔他爱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