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1 / 2)
其实, 张太傅有一丝忐忑, 他并不觉得今日是一个掀开底牌的好时机。
宋王是他的弟子, 同时也是最钟爱的一个小辈。他知道皇帝很少在宋王皓身上倾注感情,每逢佳节宫宴, 都是郑王熙被皇帝抱在膝头,再到年岁渐长居于皇帝宴座一侧。
无论郑王熙以什么姿态出现在宴会上,皇帝身侧的人毫无例外,永远是他。对此, 张太傅偶有提点,劝陛下莫要过于偏心,也被皇帝攮话过去。
所以才会有那样一个, 被父爱溺死, 被众人捧杀的储君。
昨日, 宋王皓来到他的面前,摆出自己心中计划。张太傅听着宋王的慷慨激言, 一言不发地端起娇妻刚为他添得一盏玉露茶,心中却思忖良久,不懂宋王皓为何一改昔日谨慎稳妥, 步步为营的行事风格。
“你确定吗殿下?”许久,张太傅开口,垂老的眼睑半耷在他的睫毛上, 但眼睑下的那双眼睛未见老态, 目光敏锐, “这风险太大了, 虽然我们手中棋子握有□□,但在朝堂公然揭露此事,后果就不是你我一时能承担起了。你知道这会造成怎样的后果,甚至可以说是愚蠢,郑王熙的地位威望,你我有目共睹……这二十三年的根基,绝非一时能铲除的。你要先拔掉他的羽翼,一点点挖空他的根,在他大厦蛀空的时候,再一举击破。而非像你所说的那样,快刀乱斩。”
“现在的朝堂,不是他郑王熙的天下了。”宋王听了老师的话后,依然恭敬站在原地,对答如流,“清明一事后,他局势大跌,父皇有几次也公开了对他的不满。现今,朝上一派正气,没人觉得只需对郑王熙吹捧几句,就可高官厚禄了。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再有。”
张太傅啜了一口茶,又看向宋王:“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就算君臣利益可一日瓦解,父子情深却难根除。你是我的爱徒,我为你全部的前程着想。我欣慰于你得到了陛下的青睐赞赏,所以更不希望你在这个时候铤而走险。你去朝堂上揭发郑王,这不但凶险万分,就算事成,也会让你在陛下的心中大打折扣。没有哪个父亲希望自己的儿子们手足相残,且摆在明堂之上——你收手,我不许你这样做。”
“您是父皇的老师,所以您知道他是怎样一个徒弟……但您不懂他是怎样的父亲。”宋王皓听着老师的话,眼神逃避地看向另一处。他看着桌台上的烛火,突然觉得眼底酸涩,苦泪浮在眼底,又倔强地不肯流出,“不会的,只要我父皇活着的一日,子孤熙的根就不会一点一滴被蛀空。没这个机会的,老师。就算我的父皇对他失望,也不可能把对郑王的关注,全部移加在我的身上,而是随着时间,一点点又回到子孤熙那里。我们的犹豫就是给郑王休养喘息的机会!您说的那些,都是不成立的,就算我们砍掉了金莲花骑,父皇也会补偿给他龙心卫。就算今日抢到了西庭之战的指挥权,子孤熙也会在父皇的授意下,一点点从我手中,把我的权力全抢走。他的根我永远除不完,他羽翼的生长比我拔除的速度快得多。我是他们父子的臣……不是儿子,也不是兄弟。”
“……”张太傅许久不语,只看着宋王,直到最后,他才叹了一句,“我们可以想的更周全一点。”
“政局如棋局吗?”宋王问他,见张太傅未回答后,他自己给自己做了回答,“不,有些政局,则如猎场。对面的那位,不是和我一同执棋博弈的对手,而是随时要捕杀我的猛兽。”
“看来你已经决定了。”
“对。有些事情,是永远也无法平等的。就像猎人准备了多么精良的捕猎器,他的身体也不会比猛兽更强劲。”宋王皓扬起头,把呼之欲出的眼泪吞了回去,“但,我们可以靠时机,靠对方劣势时的偷袭。而且老师,虽然我口中那样说,但我还是想要赌一赌。父皇再喜欢子孤熙,也不会不要我吧。我也是他养大的,也是被他从小抱过的,他不会为了一个子孤熙就把我赶尽杀绝的,对吗?我手脚健全,我很努力地学习各种才艺,我不想让我的父母失望,更不想比其他兄弟差。他也是疼我的,父皇每日都在朝堂上夸我,说我比子孤熙做得还要好,就连母妃也重得恩宠,这说明父皇还是很在乎我。我只需要在这个时候……让他对子孤熙彻底失望,失望地无以加复,我才有可能真的取而代之啊。”
宋王说着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并不是很激昂,但张太傅看着他在光影下忽明忽暗的眼眸,看着他狂热又微妙的表情,一时大为震惊,那杯茶握在手中,张太傅竟也忘了喝下去。
“父亲是我的父亲,不是他子孤熙可以一人独占的。”宋王说话的时候,胸腔也正因为激烈的言语而上下起伏换气,“凡事都可谦让,父母也可以让给别人吗?我要让父皇知道,宋王皓无论能力还是赤诚,都比他那个爱子强过百倍。我不仅要让他知道,我还要满朝文武都看清——我就是比他子孤熙强!”
听完这些话后,张太傅没再阻拦他。
“如果你笃定要做,那便做吧。”张太傅凝神,想了好一会儿,竟不知如何劝解他。宋王皓一直以来,都有一种很奇怪的心理。张太傅看在眼里,却一直保持沉默。
他认为宋王很优秀,这孩子无论何时何地,都具备这一种理性冷静的素质,而且有成大事者舍决一切的冷酷。但张太傅也清楚,宋王皓的心中有一种常年来的压抑,汇聚在心腔中,成了一块心病。
除了位登龙台这个最终目标之外,宋王皓急需一种认同——这种认同,只有他父皇能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