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1 / 2)
子孤熙赶紧起身, 拉着霍萨兹尔的手, 轻轻推了推他的背,把他送到管事面前:“先找个地方, 带着步良娣躲一下。”
管事愣了一下, 看了看眼前这个穿朱红色胡服的年轻人,又听着殿下口中“步良娣”三个字,一时间竟认不出来。好在他反应机敏,赶紧朝着霍萨兹尔鞠了一躬, 领着他从内殿离开。
子孤熙本来打算出去迎接,起身才发现朝服早脱下来了, 只剩一件里衣。怕父皇等急,子孤熙随便拿起一件霍萨兹尔翻出来的旧衣服, 艰难地把自己塞进旧衣服里。
他正忙着和死活系不上的扣子做斗争, 只听门外传来浑厚的男声:“那是何人?”
事出突然,子孤熙赶紧推开内殿的门, 看向走廊里的情况:“那是……”
皇帝站在门廊尽头,盯着正被管事领出去的霍萨兹尔:这个人很眼生,看外貌是个很地道的西域人。但他的爱子郑王熙,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西域人, 不只是讨厌他们的人、还厌恶他们的习俗、轻视他们的信仰。
子孤熙十六岁那年特地请了一位精通西域语的老师,钻研西域的语言和文化。一开始得知这件事时,皇帝还饶有兴趣地问他:“你喜欢那个国家?”
十六岁子孤熙冷冷一笑:“非也, 孩儿对西域毫无喜爱之情, 甚至厌恶。但想要毁掉一件事物, 首先得了解他……只有把这个国家看个一清二楚,才能毁得干净。”
月泉之战大捷,得知子孤熙添了一位西域籍的妾室时,皇帝还不以为然:西域的美人们实在妙极,一双双眼睛就像是澄澈明亮的宝石,就算对她们的国家怀有敌意,但身为男人很难抵挡她们的风情。
可久而久之,贺仙宫传出来的趣闻,是子孤熙对那个西域美人宠得肆无忌惮。郑王甚至为了步良娣穿上胡服,在望海楼上拍打着羯鼓,让乐官舞娘们奏胡乐跳胡旋,自己则唱着讨女人喜欢的西域情歌。
第一次听皇后说起这个宫中逸闻的时候,皇帝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有些不耐烦地道:“宫人的添油加醋而已,阿熙怎么会做这种事,不可能的。你我是他的父母,对他最是了解。一个敢把西域大祭司头颅割下来的人,怎么会喜欢西域那种充满宗教感的文化。”
直到三月下旬的某一日,听说贺仙宫附近的迎春开得旺盛,皇帝午后休憩,便到了那处赏花。
一靠近贺仙宫,他就听到了宫殿内传来丝竹缥缈声,正在演奏一曲名叫《野那阿》的著名情歌。
从贺仙宫传出的歌声来自一个青年口中,声音像极了他的郑王熙。歌曲缠绵肺腑,虽唱功一般,但是诚意真挚,一句句“野那啊野那”的歌词绕上云霄,翻译过来就是“我心中最可爱的人。”
这些歌声透过微扬的金色帘幔,传到了皇帝的耳中。
“神藏,你听这是谁唱的?”皇帝垂着眸,一边欣赏着充满了爱意的歌声,一边问向他身边一位模样秀丽的宦官。那位名叫神藏的内侍不敢答,皇帝见此也不为难他,而是淡淡一笑,啜了一口杯中温茶,“是吾儿阿熙的歌,唱得真情深。”
皇帝很难想象,子孤熙居然会被一个女人感化。但从月泉回来后,皇帝也察觉到了:子孤熙越来越不像从前的他。
所以,皇帝一步入贺仙宫,看到一个不知名的西域男孩出没于贺仙宫,他忍不住皱起了眉。
子孤熙一把推开门的时候,皇帝瞥了子孤熙一眼。子孤熙的另一只手还在系领扣,头上的朝服冠也没摘,身上衣裳还是件不合身的胡服装,只让人觉得滑稽。
“那是?”皇帝顺着他的话,等着他的解释。
子孤熙反应及时,忙道:“是我请来的西域画师,专为儿臣画像的。”
那个停在原地,一身红衣的男孩很漂亮,漂亮得让人觉得他就是一副画。中原人看西域人,总觉得大部分西域人的轮廓太深邃,高鼻深目过了头,就显得模样怪异。可眼前这位无论以中原人的眼光,还是以西域人的眼光,都但得上一个出挑俊朗。
俊秀到让人很难相信,他只是个画师而已。
“是吗。”皇帝不可置否,他的眼睛仍打量着那个胡服男孩,问他,“一个画师?”
红衣男孩没答话,只是垂下眸一言不发。
皇帝虽觉得眼生,但眼前男孩的眼神表情里,总是流露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他一时又记不起来。
“他不会汉语,听不懂父皇的话。”子孤熙赶紧回答父皇,朝着霍萨兹尔使了个眼神。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可信度,他还用西域语跟霍萨兹尔说了句,“赶紧向陛下行礼。”
等霍萨兹尔屈膝打算拜下去的时候,皇帝开口:“免了。让朕来瞅瞅,他把我的阿熙画成了个什么模样。”
说完,皇帝径直进了内殿。
内殿正中是一块巨大的圆形金浮雕,浮雕上刻着平朝的国花与国鸟。而在圆形浮雕的两侧,是两幅巨大的画。
文人墨客很喜欢用山水花鸟的画来装饰门厅,但子孤熙的那两幅很不一样。那是两幅金镶边装裱的西域人像画,和最中间的金浮雕相互映衬。
左右两侧的画像都是子孤熙,但是神态和心情并不相同。
左侧画有些中原水墨画的构图风格,画上子孤熙倚山石为伴,身侧是一只酣睡猛虎,而他面无惧色,手肘支撑在虎背上,微倾身去轻嗅一枝垂丝海棠。
右侧的构图平平无奇,仅有一个人物。可皇帝注视着那副画的时候,皱着的眉缓缓舒展,到最后竟成了叹为观止的表情——这幅画上的子孤熙完全就是活的,神态、动作、表情一模一样。画上子孤熙剑眉如飞,但神态温柔细腻,就像看着自己心爱的人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