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淑玲（四）（1 / 1）

要不要孩子的事惊动了田莉全家人，家庭会议上，大家一致主张要这个孩子。但如何说服王冲同意呢？大家莫终一是。对现在的王冲，用压服的方式显然是行不通了，可说服，谁又能说明王冲呢？讨论到最后，田莉二姐的主意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二姐说，得双管齐下——由田莉去找公司老总的夫人，让夫人求总经理，跟王冲说一下孩子对他个人发展的重要性。王冲现在是公司冉冉升起的一颗管理新星，未来会有大发展，一个健全的家庭，有夫人有孩子，是男人责任心强和人格健全的表现，这是选拔干部的重要加分项。田莉的二姐自己去找一下淑玲，让王冲这个“姐”劝劝王冲，都三十五岁了，也该有个孩子了，要不然老了靠谁？

很快，“双管齐下”的方案收到了明显效果，王冲开始动摇了。淑玲劝王冲，要这个孩子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王冲自己。亲人都在老家，到老了，有什么事，还得靠孩子。“姐，那你老了靠谁？”王冲问淑玲。淑玲笑了：“我连对象还没有呢，这个问题现在还考虑不了。如果你要了这个孩子，她长大后，在照顾你的同时，也能照顾一下我。”淑玲的话把王冲逗笑了。

半年多后，王冲的女儿芸芸诞生了。芸芸长得特别像王冲，她姥姥说：“要是鼻梁上架上一副眼睛啊，就活脱脱地是一个小号的王冲！”这时，王冲的经济条件越来越好，朋友和下属也多。芸芸一出生，就是围前围后、千宠万娇的。别看一开始王冲还不想要这个孩子，但芸芸出生后，王冲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对孩子格外喜爱。有时他晚上回来，孩子已经睡了，他就坐在孩子的小床边，静静地看着孩子，能入迷地看半个多小时，仿佛那是一本读不厌的。

淑玲却变得越来越古怪，在单位，总是和领导唱反调，时不时与同事起冲突，又不肯受委屈，所以她与周围的人争执不断。她的个人生活也一直孤单寂寞。一开始，是她对找对象不积极，条件定得高。到后来，或许是厌倦了单身生活，她开始积极找对象，条件从本科降到了大专，岗位从干部降到了工人，对个人的要求，也从没结过婚降到了单身无孩，可还是找不到对象。有一次，别人给她介绍了一个技术工人，人比较老实，可这个人没有房子，如果相处成功可能会到淑玲的房子来住。淑玲一听就不干了：“我的房子，别人不能住！”还有一次，一个岁数大些的大学教授与她见面，相谈中感觉还行。后来，两个人去看了一场电影。这位教授也是位多情的，观影过程中，他的手不知不觉就要往淑玲的衣服里伸，淑玲马上就不干了：“还大学教授呢，咋这么下流？”两人不欢而散。

一个人住，淑玲有的是时间，她不是看就是做手工。她喜欢一边看电视一边织毛衣，给自己织，也给王冲织。后来不兴穿织的毛衣了，她就做十字绣。王冲喜欢菊花，她就绣了许多幅菊花，各种颜色、各种姿态的都有。有一幅叫“满城尽戴黄金甲”，宽一米二，高七十六公分，画面上，大大小小的几十朵菊花，竞相吐蕊，深浅有致，金光闪闪，装点得满世界丰饶华贵。看着这栩栩如生的画面，仿佛闻得见菊花那独特的略带苦味的芬芳。这么一幅绣品，淑玲绣了差不多一年。在织织绣绣中，淑玲的青丝里，出现了白发。

自从有了孩子，田莉的整个身心都扑在孩子身上。而王冲，用田莉的话说，就是已经“卖给了企业”。在四十岁那年，王冲成了公司最年轻的副总经理，在公司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权在握，光环闪烁，一言既出，从者无数。田莉不再管王冲单位的事，只是王冲的收入都由她把控着。她习惯了来家里的客人都称她“嫂子”，都带来各种各样的礼品，都千方百计地以为她效劳为荣幸。她想给芸芸转个好点的幼儿园，马上就有人告诉她，自己的表姐是全市最好的小哈佛幼儿园的园长。她想给芸芸请个美术辅导老师，立即就有人献宝似地将自己在鲁迅美术学院读研究生的外甥举荐给她，明确表示这种辅导是免费的，而且感谢田莉给了他外甥这难得的实习机会。田莉的父亲病了，周围至少有七个人声称自己有至亲在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提任要职，可以帮助联系最好的专家大夫。田莉很享受这些，觉得自己差不多能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王冲对这种情况，则一半是欣慰一半是困惑，欣慰的是这些年自己没有白奋斗，也算是出人头地了；困惑的是自己最深爱的母亲来沈阳看病时，不仅没有关系找任何专家，连看病的钱也不充分，为什么就这么不公平呢？

田莉和王冲的关系，总是淡淡的。外表上看，这是一对很不错的夫妻，而实际上，至少在王冲心里，早年的裂痕一直都在，从未淡去。两个人新的分歧产生在芸芸身上。王冲爱芸芸，认为应该让她自由生长。田莉则望女成凤，逼着芸芸早早就去各种各样的补习班，学习钢琴、二胡、英语、速算、阅读、舞蹈等等。芸芸不胜其累，就反抗，田莉就压服她。一遇到这种情况，王冲就明确地站在女儿一边。“你就惯吧，把她惯得一事无成，看将来咋办！”田莉气恨恨地说。“没事儿，我小时候啥也不补，现在不也上个班吃碗饭？还不比一般人差呢。”王冲说。

一个周六，王冲从外面忙完回家，发现女儿正在抽抽嗒嗒地哭。一问，才知道，按田莉的规定，周六女儿应该练钢琴三小时。芸芸周五的英语课改到了今天，上完英语课，女儿累了，就不想再练琴了。田莉不同意，争执中发生了争吵，田莉狠狠地批评了芸芸，把孩子给训哭了。王冲劝着委屈的芸芸：“走，跟爸爸出去，咱不练琴了！”“干什么去？”田莉挡在门口问。“干什么去不用你管!以后，芸芸要是不想练琴，你不要强迫她！”王冲拨开田莉，说着就真地领芸芸出了家门。

“想吃什么？”王冲问芸芸。“冰淇淋！”芸芸说。拿到一个特大的冰淇淋后，芸芸的小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们在街上闲逛了一阵，又吃了披萨和烤串，这都是田莉平时不让芸芸吃的。“现在想干什么？”王冲问女儿。“我想学变魔术。”王冲开着车，在街上找，还真找到了一个教魔术的培训班。300块钱，两个小时，芸芸学会了变四五样魔术，开心极了！回到家一进门，芸芸就兴高彩烈地要变魔术给她妈看。田莉却冷冷地说：“快去写作业！净整些没用的！”看着女儿丧气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王冲觉得，田莉其实可能并不懂该如何教育女儿。

“我要借钱。”一天，淑玲把电话打到了王冲办公室。“干嘛用？”王冲问。“买房。我看好一个房子，把现在的房子卖了加些钱买，现在还缺十万。”淑玲说。“那你想从我这里借多少？”王冲问。“越多越好，少点也行，我再找别人借。”淑玲说。王冲知道，淑玲的父母已先后去世，兄弟姐妹都在农村。“不用找别人了，我借给你十万。”王冲说。

淑玲的新房子真不错，两室一厅，还有个大阳台。王冲看了房子，告诉淑玲：“如果你信得过我，家俱和电器我就给你订了！”淑玲买完房手中也没有什么钱了，就说：“好，钱我以后慢慢给你。”这十万元房钱，淑玲用了三年多才陆续还给王冲。接下来她要还家俱和电器的钱时，王冲不要了，说这是他送给她的。“不行，那得两万多元啊！”淑玲说。“咋不行？我是你弟弟啊！你要是不肯要，就把那些家俱和电器都扔出去吧！”王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