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1 / 2）

宋眠笑着和他说：“茶这东西, 几乎随时可以看到和碰触到, 回忆起来会不会太细碎了？”

顾临安温和的笑：“细碎？细碎如珍珠，掉落一地的珍珠里, 必然存在最为闪亮或是个头最大的一粒，而回忆也是如此。不能遗忘忽视的，怎么掩埋最终也会被找到。”

宋眠没想到眼前这个在生意场上做惯腔调和学会的世俗, 居然会在这个又是吵闹又是破旧的茶馆和自己讲道理, 着实诡异。

顾临安又喝了一口茶，同时冷不丁道了句：“人性也是如此，是黑是白是脏是净，最后都会有结果。”

一句本该左耳进右耳出的话, 宋眠这次却觉得顾临安这是意有所指, 在低头的时候，目光微转后, 她又收敛回了先前的模样：“顾先生说得对。”

顾临安淡淡的看着茶盏的沿角，有浅褐色的水渍覆在上头，他用手指轻轻抹去，感觉到温热的水渍在自己的指腹中失去温度，他抬眼问宋眠：“我记得, 你曾经在湖州城生活过, 有没有印象深刻的事儿？”

宋眠感觉到脸部僵硬, 压根扯不出笑来, 于是直接低头：“为了让生病的妈妈可以继续喝到药剂, 去工厂或是饭店里打工算吗？还有小的时候羡慕人家小姑娘的木耳花边袖子的衣服, 然后在家里偷偷把自己的衣服剪成花边，当然最后失败了，穿着那条衣服一整天，在五月份的时候还要裹着一条外套。还有跑步的时候，鞋底断了，担心被别人看到，就假装是在散步，一个人一步一步偷偷的走回去，不会抬起脚尖。”

谁听到了这些遭遇，都会为她感到心疼。顾临安沉默的听着她的回忆，嘴角紧紧的抿着，面庞紧绷着显出一种冷漠，而同时他的眼底浮出未知的情绪。

宋眠讲完后，才一笑说：“顾先生呢，生活到现在也会有印象深刻的东西吧。”

“把喜欢的糖给了其他人，结果被责骂——后来就再也不喜欢那颗糖。”

宋眠一惊，试图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那颗糖的错，顾先生没必要为了别人错误的判断，而去损失你自己喜爱的。”

顾临安笑而不答。

目光只是盯着指腹上早就干涩的水渍。

水渍并非生来就是浅褐，可是他不同，从出现的那一秒开始，他这个人就是“肮脏的。”——顾临安如此清楚的明白着自己的本质。

他的前半生，从一开始便存在了黑暗。

他的父亲，顾家的家主顾庆安，年轻时与陆家长女陆春蕴喜结连理，一个处理把持着顾家家业，一个则将顾家内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虽一直没有孩子诞下，依旧夫妻恩爱。

这位能干又贤惠的夫人常年待在家中，就连自己的妹妹到来，也都用最端正的礼仪对待她——当然，在某一次的晚宴上，顾家最端正的礼仪貌似给了这位“妹妹”一个重击，连着几个月也不敢来顾家。

而再次来到顾家，是因为陆春蕴终于有了身孕。妹妹到来的那天穿着宽大的衣裙，仍旧盖不住圆润的肚子——顾家的人知道这个还在闺阁的女子居然身怀六甲，而腹中孩子的血脉也源自于顾家。

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妹妹行了苟且事，这对陆春蕴而言，不仅是背叛，更是耻辱——更何况顾家族中执意要将此事隐瞒，甚至于陆家也是，一个个都只会将事情掩耳盗铃似的翻过去。

陆春蕴不是个甘愿接受委屈的人，于是她回了娘家，甚至打算将孩子打掉——两家来回暗暗的折腾，最后又将陆春蕴接回了顾家，而那个一直都沉默又总是事出不凡的妹妹，则被连夜送到了杭州城。

顾临安动了动嘴角，仅是回忆了几秒，他看向宋眠。同时小伙子断了茶点过来，在满是赌博和谈天的环境下，他扯着嗓音对顾临安他们说：“你们的茶点儿到了，用茶愉快。”

宋眠看了眼茶点：“顾先生居然会喜欢茶馆这样的地方。”

她在迂回的试探着顾临安。

从顾临安的脸色变化上，宋眠不知他有没有听懂自己的话中话，有些挫败。

而顾临安取了一块桔红糕，慢慢的吃着——身后隔着几桌有四五个男人正在高声阔谈，刚才还在说哪个村谁家又出了什么事，现在已经在说中美贸易战如何如何，时而有茶杯碰撞的声音，也有打火机偶尔打响的声音。

宋眠小口小口的吃着桔红糕，动作透着小心翼翼，顾临安有些恼火，转而又觉得她的小心翼翼在哪里似曾相识，两个人也没有再说话，他用大拇指搓了搓食指的指腹，然后又开始喝茶，放下茶杯后，他转头看右侧中间位置打牌的那几个人。

老木桌旁围着几个人，长板凳上三三两两坐着人，头顶着一团缭绕的烟雾，几个人打牌打得脸红脖子粗，不时扯了嗓子喊着牌的大小。

在杂乱的环境下，顾临安的思绪慢慢放空。

他出生于杭州城，生活了六年多，只是和自己的母亲没日没夜待在那栋冰冷又没有人气的公寓里，偶尔能听到关于顾家的事情——比如顾家这桩生意如何成功又比如顾家和谁家的少爷小姐订了婚约，又或者顾家的少爷满月酒如何盛大，顾家的小少爷钢琴比赛获奖如何。

在公寓里，顾临安学会了自己走路，他学会了洗碗烧水，当他在桌台上画了全家画时，自己的母亲蹲下身摸着他的头：“我的临安，你真的很棒，妈妈一直以你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