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晋以晗睡午觉的时候做了个梦,她梦见江远被人砍死在了街头。她闻讯去看的时候,江远已经被一大群人给围上了,她挤了半天也挤不进去,于是就跑上了附近一幢楼的楼顶。居高临下的视线里,江远以一种怪诞的姿势蜷躺在地上,鲜红的血液在他的身子底下漫延开,就像是铺了一地红绸一般。围观的人都像雕塑一样,动也不动,也没发出一点声音,就那么冷眼旁观着,整个世界安静得异常。晋以晗被吓傻了,忘了哭喊,忘了求助,只是趴在楼顶的围栏上看着江远。看啊,看啊......江远的脸渐渐放大在了眼前,晋以晗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他,却不想江远突然刷地睁开眼,晋以晗狠狠一惊,猛然醒了过来。
晋以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梦见江远,他们分手已经快三个月了,期间没有联系过,没有见过面,加上忙碌的工作让她每天都像被个抽打的陀螺一样,晚上下班回家恨不得省略了洗漱,直接就扑到枕头上,所以她连想都没怎么想起过他,因此这样莫名其妙地梦到他,还是如此诡异的梦到底因何而做,晋以晗实在不明白。
眼下梦虽然醒了,但心里还有余悸,晋以晗是再也睡不着了,索性从床上爬了起来,穿衣出门。午时的学校里是静悄悄的,无论老师还是学生,大部分的人都还在休息。晋以晗轻手轻脚穿过长长的走廊,出了宿舍,端端去了位于初中楼三楼的办公室。时间尚早,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晋以晗回到自己位子上,打开电脑戴上耳机随手点了音乐听,不知不觉中,她就想起了江远。
晋以晗想大概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前年初秋第一次见到江远的情景。
做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晋以晗其实一直恪守着为人师表这一基本职业道德的,她衣着得体、语言规范、举止文明,深受同事和学生的喜欢。只不过做为一个成年人来说,端得久了难免会有松范的时候。那个周末就跟很多个周末一样,晋以晗下班后约了三五老友出去吃饭。吃饭的地点是一家大型商场的五楼新开的日料餐厅,期间晋以晗陪朋友去上洗手间,回包间的时候边走边刷着微博,正好看到一则头条,晋以晗一时激动,情不自禁说了句:“哎哟卧......”后面那个字她没说出来,因为被人打断了。耳边是更激动的声音:“嘿,这不是晋老师么?”晋以晗闻言一愣,使劲吞咽了一下,像是要把后面那个不和谐的字咽下去一般,她僵硬地缓缓转身,身后是一个稍显油腻的中年男人,正喜气洋洋地看着她笑。
晋以晗抽了抽嘴角,礼貌地问道:“您好,请问您是......”“我是欲行的爸爸。”喜气洋洋的男人大大咧咧的自我介绍,“江欲行,您班上的学生呀,您有印象吧?”晋以晗赶紧点头,她都当了这个班一年多的班主任了,江欲行这么个有创意的名字她怎么可能记不往:“哦哦,原来是江先生啊,您好您好。”江爸爸嘿嘿一笑:“想不到在这儿遇上了您,晋老师您这是和朋友来这儿吃饭?”晋以晗又点头:“嗯,难得周末,和朋友聚一聚。”江爸爸搓着手,一脸讨好:“应该的应该的,你们老师平常工作那么忙,又费心费神,周末是该放松一下。喏,既然遇上了就是有缘,您呢是和朋友在一起吃饭,我也不好请您过来和我们一起吃,所以呢,您这顿饭必须我来付钱。”晋以晗一听,登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回头和朋友对视了一眼,赶紧摆手:“不用不用不用,江先生您不用客气的。”江爸爸笑得越发像尊弥勒佛:“呵呵呵晋老师,是您不用客气才是,欲行这孩子调皮,我和他妈有时候都管不了他,亏得您耐心好,对他也有方法,他对您是真的服气,也就听您的话,您看,这请您吃顿饭不是应该的事吗?”晋以晗耐着性子解释:“我是他的班主任,教育他关心他那是职责范围以内的事,不敢说有功,所以,无功不受禄,江先生您是真的不用这样客气好吗?”
两个人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理由,一时间僵持不下,晋以晗深深觉得自己道行尚浅,真不善于应付这样的事件,她正不知道该如何脱身,却见之前跟在江爸爸身后的一个男人不知何时离开,又在这时回来了,那个男人走过来时嘴角噙着一丝颇具内涵的笑意,他看着晋以晗,轻飘飘说了句:“已经付了。”晋以晗眨巴眨巴眼,还没回神,又听江爸爸哈哈笑了起来:“好,那晋老师你们只管好好吃,单呢我弟弟已经买了,我就不耽误你们了,周末愉快。”他说完,直接就走了,那个男人也跟着走了,走到晋以晗面前时还微微欠了欠身子。晋以晗上扬声调“啊”了一声,只来得及说了句:“不是......”面前的两个人就已经不见了。
这便是晋以晗和江远的第一次见面,虽然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而那件事虽然很搞笑,但也不过只是一个小插曲而已。后来,晋以晗已经忘了当时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哎哟后面是想说卧槽还是卧去,但江远嘴角那抹笑意她却一直都记得。
飘远的思绪总是能拉回来,起床铃突兀地响彻在了整个校园里,晋以晗重重叹了口气,取下了耳机。她得整理一下心情,准备去上下午的第一节课。即便生活是苦的,少年的梦却总是很甜的。
整个下午晋以晗只有一节课,上完后她便回到了办公室改作业,又翻了些资料准备下一堂课的内容,好容易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中抬起头,第四节课已经上下课了。晋以晗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子,起身走到窗户边向下看了一眼,虽然已经快五点了,但是阳光依然灿烂,操场上有正在上体育课的孩子,一个个活力无限,她感叹了一句“年轻正好”,想了想,干脆回身走出了办公室。
似乎好久没有运动了,晋以晗走到塑胶跑道上,自然而然就跑起了步来。想当年刚来这所学校工作的时候,她每天晚上都会到操场上跑几圈,又能得到锻炼,还能保持身材,没有比这更经济实惠的减肥方法了。后来当了班主任,面对着一群不知天高地重的初中生,斗智斗勇斗体力,晋以晗觉得自己每天都忙得跟条狗似的,哪里还需要跑步啊,于是便把这良好的习惯给抛弃了。如今重新跑在了这条跑道上,晋以晗在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又找到了刚来那会儿的青春活力。
不过她这良好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突然发现正在上体育课的正是江欲行他们班----此时江欲行已经直升到了高一年级。也不知道为什么,自江欲行升到高一后,虽然两个人还是在同一所学校,但是高中楼和初中楼毕竟隔了有那么远,他们几乎没有遇见过,如今她突然想起了江远,转头就遇上了江欲行,还真是应验了那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发现了这一状况的晋以晗准备撤退,可惜已经来不及了,自由活动中的江欲行也瞧见了她,只见他龙卷风一样刮到了晋以晗身边,这个刚进初一时还不及晋以晗高的小子如今已经刚出了晋以晗半个头,他很完美地继承了他爸爱笑的精髓,声音也异常清脆:“晋老师好。”晋以晗被他耍宝般的模样逗得也跟着笑起来:“哟,江欲行啊,上体育课?”江欲行使劲点头,扯开嘴角给了个更大更灿烂的笑,晋以晗拍了拍他因为打篮球弄脏的校服外套,顺口问道,“升高中了感觉怎么样?能适应吗?”江欲行挠了挠头,说:“还行吧,我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我们现在的老师同学都挺喜欢我的,嘿嘿。”晋以晗白了他一眼,话还是说得温柔:“行,那去吧,要乖一点。”江欲行又点头,不过没走,晋以晗挑眉,“还有事?”江欲行放低声音说了句:“晋老师,我小叔住院了。”晋以晗一愣,突然想起中午的那个梦,心里不禁咯噔一声,面上倒还是绷着,淡淡地回道:“哦。”江欲行没想到她能这么淡定,便又试探着问:“您怎么不问他是怎么了?也不问问他在哪家医院?”晋以晗按捺住心头的涌动,继续平静地说:“我管不着他怎么了,也没必要问他在哪里。”江欲行皱起了眉头,终于问到了实质:“晋老师,您和我小叔是真的分手了?”晋以晗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板鞋,并不做答,不过江欲行这点领悟力还是有的,他叹了口气,一边摇着头一边发出啧啧声:“你们大人真的是......心肠太硬,真的,分手了就不能做朋友了?我小叔都住院了您还这么淡定,就算是普通朋友也应该紧张一下过问一声吧,何况你们之间还有过爱情。”晋以晗被他这语气逗乐了,笑了笑才说:“你个小屁孩儿懂什么爱情,谁告诉你做不成恋人一定就能做朋友的?得了,这事啊你少管,也少想,我和他......算了,跟你说不清楚,好吧,为了表明我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就劳烦江少爷你,有空代表我去看看他,顺便转达我的慰问,就说请他保重身体,早日康复。”江欲行一脸吃了大便的表情,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来反驳,就见晋以晗转身,一路跑着朝初中楼去了。
虽然不情愿,但是做为一个自我感觉重义气的“江湖人”,江欲行觉得既然自己领了晋以晗的命,就得完成他的任务。正巧这天是周末,于是放了学他家也没回,直接就去了杏林医院。
江远此刻正躺在医院的住院部里,胃出血,没有做手术,今天已经是他住院第四天了,胃管什么的都已经撤了,如果不是江欲行的弥勒佛爸爸、江远的亲哥哥----江东亲自坐镇,估计他早就拔了输液管直接出院了。对于一个十分喜欢折腾的人来说,每天就这么躺着,实在是件痛苦的事,江东倒是很淡定,劝他说:“反正明天是周末,你出院也没事做,不如就在医院把周末躺完了再出去,挺好的。”江远白了他一眼,抬手搭额,根本不屑于理他。
江欲行进来的时候江东正在给江远削苹果,而江远半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划弄着手机屏幕。江欲行先叫了声“小叔”,这才叫了声“爸”。江远扫了他一眼,没理,江东倒嘿嘿笑着应了他,顺手将手里削好的苹果递了上去。江欲行不讲究,接过就啃,又顺手把书包搁到了窗台上,一屁股坐在江东让出的位子上,献媚地又问:“小叔,今儿好些了没?”江远终于应了声:“嗯。”
冷场中江欲行啃完了苹果,他抽纸巾擦了手,抬眼看了江东一眼,语气一点也不客气:“爸,要不你先出去转转?我有话跟小叔说。”江东也不客气,抬头在江欲行脑袋上拍了一把:“你这臭小子怎么跟老子说话的?跟你小叔有什么秘密是老子不能听的?”江欲行揉了揉被拍痛的脑袋,干脆起了身,推着江东往外走,嘴里说着:“哎呀呀,你出去吧,我真有事跟小叔说,关系小叔的终身幸福,你就别在这儿打岔了。”江东哎哎了两声,还是没能斗赢儿子,直接被推出了门外,又听到哒的一声,江欲行那臭小子直接把门给锁了,他在门外站了一分钟,终于觉得无趣,一边叹气,一边摇着头朝电梯走去了。
江欲行清了场,重新回到床边,将椅子转了一圈,跨坐在了上面,哈巴狗一样盯着江远。江远看都没看他,搁下手机,低低地吐出了一个字:“放。”江欲行丝毫没有介意,扬起天真无邪的笑:“小叔,我是被代表来看你的,你猜是被谁代表的?”江远总算抬眼了,他皱起眉头,不悦地说:“你吃饱撑了吧?谁让你没事跟她说这些?”江欲行瘪嘴:“这不今天上体育课,正好遇见晋老师在操场上跑步,我就上前打个招呼而已,顺便就多聊了两句。”江远眉头皱得更紧:“顺什么便能聊到我身上来?你一个男孩子嘴怎么那么碎啊!”江欲行看他不高兴了,搓了搓自己比城墙还厚的脸皮,转了话题:“行行行,我错了,那......你猜猜她怎么说?”江远沉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气,抬手覆在了额头上,语淡风轻地回答:“还能怎么说?祝我早日康复,叫我保重身体呗。”江欲行瞬间睁大了双眼,一句“卧槽”脱口而出:“小叔,你还真是了解我们晋老师,啧啧啧,你说你们俩啊,郎才女貌,知己知彼,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为什么就分手了啊,太可惜了!”江远永远不可能像他这样激动,他伸手指了指床尾,示意江欲行把床替他摇下去,依然一付平淡的语气:“闭嘴吧,学了几个成语就不得了了是不是?大人的事你个小孩子懂个屁,分手就是分手,没有为什么,也没什么好可惜的。行了行了,我累了,想睡一会儿,你自己找个地方写你的作业去吧。”他说完,当真躺了下去,拉被子将自己笼了个严实,闭上了眼。江欲行摇好了床,看江远没了动静,自己也就没了心思,他耸了耸肩,捡起书包背上,开门走了出去。
人去屋空,江远听到关门声,又把自己从被子里放了出来,江欲行的话似乎还盘旋在这屋子里,他想着,晋以晗的脸在面前清晰起来,他仿佛能看见她说祝他早日康复时的表情,蓦然觉得无比讽刺,他笑了两声,又觉无趣,终是忍不住,重重叹出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