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未(1 / 2)
「阑夕亲启」
「方得故人羽书至,其有一掌上珠年十有六,罗敷素黛,才名通达。然自古女儿盛容如乞儿怀璧,祸事招身,今有竖子蔓之。其自名“盗花孟浮生”,花盗是也,罹豆蔻逾十数,自恃武艺,履衅官府。友,凡者也,今掌珠为豺徒耽眈相视,问助与愚兄。私以为大恶者莫若此,是故以捉拿此子改换资弟此行之权衡,惩歼扬善,妁诸苦水火,方为居风修者所为。」
「愚兄方渊」
楚阑夕拈着手里那张写有“阑夕亲启”字样的法笺,平复了下心绪。
对于方渊子会寄来法笺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意外——再没有人比他这个作者更了解剧情了。真正令楚阑夕意外的却是方渊子会把这封寄给自己的信笺发到顾道处,想来怕是方渊子恐惊扰了自己睡眠。拆开书信看了一遍,果如他所料。旁边的蜡烛燃短了一寸许,估摸着一刻钟已然过了,楚阑夕拢好外衫撩开了帐帘。
“夜半赏风,这瑟瑟秋月可令顾师侄清醒些了?”
“回师叔,弟子……清醒了。”顾道回道。
就在方才,顾道半梦半醒间被人拎出了温暖的被窝,搁在这深秋的瑟瑟寒风里,令他“赏赏月亮清醒下”。楚阑夕连罚人的时候语气仍是不见焦躁,清风拂面也似,令顾道……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他居然在楚师叔的帐中……睡着了。
顾道垂头,眼中惶恐一闪而逝。
众弟子中有几人修的是克已道,每晚以修炼代替睡眠,是以并未留人守夜。顾道晚上睡眠不好,时常是噩梦整宿,这一只纸鹤恰帮了他大忙。逃脱噩梦的折磨的顾道一把捏住纸鹤,只觉得自家师父实在是再英明神武不过了。
——至于因为怕打扰到楚师叔睡眠而把法笺发到自家徒弟那里什么的,顾道根本没有意见。顾道很喜欢这位楚师权,若是换做异位处之顾道也会这般做,理所当然的也不觉得自家师父的做法有哪里不对。
他拿着法笺,轻手轻脚地寻进了楚阑夕的帐子。楚阑夕睡得很熟,顾道决定在帐子里守到楚师权睡醒后再将法笺交与楚阑夕。然后……就变成了眼下的情形。
“既清醒了,便进来说话吧。”
顾道回过神,忙随楚阑夕进了帐子。
楚阑夕把法笺递给顾道:“你自己看罢。”
《道行纪》中的设定,筑基历练本应是为期六月的游历闯荡,并无硬性的任务规定。不过也有例外——比如顾道一行人碰上的这种情况。
(——被抓壮劳力的情况。)
方渊子早年时候曾结识一友,当时为免麻烦对外只说自己是习武之人。如今这位故友祸事缠身,束手无策之下便想到了方渊子这位旧日好友,飞鸽传书与他求援,也是死马全当活马医,实则心里并未抱太大希望。对方没落着心上,方渊子却是个念旧之人,是以这封书信便是为了交托此事。顾道读罢书信,极规矩地躬身一礼双手递回:“不知师叔意下……”
“人命关天,我等自然能坐视不管。”楚阑夕道,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更漏子(古人计时用的一种器具,滴水计时,类似于现在的沙漏,一作“漏壶”),“再有个半时辰便叫他们起吧,闵城与芪川还有半日多的山路,叫他们准备妥帖了。”话中的他们指的是其余弟子。
“是。”顾道应,随后又俯身长揖三次,一举动已初现日后的名士之风,“弟子今夜多有冒犯于师叔,还请师叔责罚。楚阑夕突然发现自己和顾道相处的日常基本上就是如下模式:对话→顾道行礼→再对话→顾道再行礼……
楚阑夕:“……”
——少年你的腰可还好……
顾道垂着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虽看不见楚阑夕的脸,却能感觉到师叔冷淡(雾很大)的视线在在自己身上划过,二人久久没有说话。
“罢了,时间不早了,你也回去睡罢。“过了好一会儿,楚阑夕的声音终于响起。
顾道的心狠狠地揪起——楚师叔这是连罚都不愿罚自己了吗?
他缓缓地起身,只觉得方才在帐外消受的夜风也未必有他此时此刻的内心这般凉得难以忍受。将踏出帐外,忽然又被楚阑夕唤住:“回去自己寻碗姜汤喝了,夜里寒重,免得生了风寒。”
——顾道一瞬间觉得自己又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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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道倒是没发风寒,楚阑夕骑在马背上一颠一颠的,却是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也许是没睡好,楚阑夕刚起榻的时候精神还算是爽利,这会儿在马背上却是泪眼朦胧,迷迷糊糊好几次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把王六吓出了一脑袋的冷汗。唤楚阑夕名字,又一刻不停地与他说话也不见这人清醒多少,该往哪边歪还往哪边歪。王六无奈,却也不敢耽误了众人的行程,忙招呼李岑二人一左一右把楚阑夕夹在中间,楚阑夕往哪边歪哪边便捞一把,所幸山路并不狭窄,足能容下三匹马并排。折腾了一路,等楚阑夕略清醒了,几人已进了芪川城门。
“楚阑夕,你这是怎么了?方才可把我俩吓着了。不舒服?”
“没什么大碍,多谢两位师兄关心,只是昨晚有些认床,想来是少睡的缘故。这一路劳烦二位师兄了。”没睡好可不就是因为认床——认没有别人同睡的单人床。
“没事没事。"李岑大度的一摆手,“也难怪你一宿没睡好就难受成这样,你那一堆一块活似就一副骨头绷了层皮,怎的,宗里伙食不好你便一直未好好吃?”
楚阑夕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不远处一座斑驳的城墙截断了众人的视线,巨大的城门前有兵士持戈而立,上方黑铁牌匾斗大的“芪川”二字铁画银钩,楚阑夕在心下暗赞了一声“好字”。
众弟子的武器都在各自的乾坤袋中,是以很顺利地便进了芪川城。城中禁止骑马疾行,一行人都下了马牵着缰绳慢走。正是下午天气最暖和的时候,街道上人来人往,颇是热闹。大姑娘小媳妇在街边小摊上挑选着针头线脑,水粉胭脂,不时凑在一块儿把手里的东西做个比较,拿不准主意了便招呼身边的姐姐妹妹给拿个主意,咯咯吱吱笑闹成一团。街边茶馆里飘出来几个书生吟诗作对的声音混杂了油炸花生米的焦香,还有吵急眼的人对着“哐哐”地拍着桌子。扎着总角的孩童兴冲冲的拿了一个铜板来买糖葫芦,跑回去时不慎踩着了个石子,绊了个跟头,却把糖葫芦下意识地高高地举起,等爬起来瞧见糖葫芦没沾上土一边哭一边啃着糖葫芦往家走。挑着各类蔬菜粮食的汉子穿街过巷叫卖,几个老妇人从棕褐色的老旧木门后探出头来,和那挑担的汉子讨价还价。正是好一幅生机盎然的众生相。楚阑夕看着颇觉得有意思,不自觉的嘴角便带了笑,这正是他前世所不曾见过的风景。
方渊子的故友姓黎,是芪川有名的富户人家,家住城东的铜雀街。顾道到门房处递了名帖,主人黎去微很快便迎了出来。这是个看起来三十来岁的汉子,面上却是八分憔悴,另两分却是在小辈面前强打的精神。几人将马匹交给小厮,李岑、王六与楚阑夕被黎府上的管事领去安置行李。
黎府不愧是芪川有名的大户,府园内楼台水榭,可谓是一步一景。较远的假山石后胆大些的丫襲正往这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楚阑夕见了也不恼,只递过去一个温和地微笑,全不知道自己这一笑令那畔多少女子羞红了脸。
“阑夕你个死小子……啧,若是你一直在旁边哥哥我日后是要找不到媳妇了。” 李岑呼了楚阑夕肩膀一巴掌,疼得楚阑夕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半边肩膀可真是多灾多难,昨天刚叫自家男主捏得青紫,今天又挨了这么一下,真是……李岑见楚阑夕满脸没听懂的样子,一副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前面直引路的管事突然回过头来问道:“这位兄台名唤阑夕?”
“是,姓楚名字,楚字楚阑夕。”
“阑夕,夜将尽,好名字啊。”那管事赞,又似不经意道,“看你一副文质模样,想来是读过圣贤书的,不知却为何会在习武之人身边做下仆?”
楚阑夕眼神一凝。
这一句着似问询,实则打探情报,二则要勾自己的怨气,三则,当着另两人的面这般说话,未尝没有离间自己与另两人的意图。三管齐下,当真好机巧的心窍,好了得的手段,好险恶的用心!
只可惜了,自己旁边的这两人……一个太聪明,聪明到无须点破,另一个太迟钝,迟钝到领会不了其中深意。
私下百转的心思,面上却丝毫不显。对面人的这个语气,这种作风……楚阑夕打了个哈哈,不着痕迹地把话题错了过去。特征如此之明显,楚阑夕要是再猜不到这位是谁,他就枉为《道行纪》的作者了。
——黎铮,黎府大管事,或者应该叫他“盗花孟浮生”。真正的黎府大管事怕已是不知尸骨在哪个角落烂成个什么样儿了,面前的这位正是贴着黎铮脸皮的孟浮生是也。此人乃是一介罪大恶极的采花贼,毁在他手上先失节后丧命的女子早已在十数之多,且仗着一身绝妙的轻功屡屡挑衅官府,甚至发展到如今明目张胆的预先给受害的人家下拜帖,弄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不过这位再嚣张也是要常张到头了——武功再好,能比得上脱离了科学范畴的仙道吗?楚阑夕表示呵呵哒,然而他并不想为这位恶贯满盈的家伙点蜡默哀,并且对此喜间乐见。
(孟浮生:人渣没人权吗?(╯‵□′)╯︵┻━┻ )
(楚某蠢作者阑夕:没有,滚。冷漠脸jpg.)
(↑以上仅为脑补,还请无视,阿门)
………………
“这世间竟有如此下作卑劣之徒?”赵秉烛气得站了起来,带得椅子“吱剌”一声,“简直猪狗不如!”
“谁说不是呢。”黎去微坐在主位上长吁短叹愁眉不展,“可怜我女儿眼见便到了议亲的年纪,出了这一事不说议亲我这做父亲的只求女儿能保全性命。”中年人的眼圈微微发红,“早知她命里有这一劫,我宁愿我儿做个无才无貌的草包平顺一生,也好过……过……”
“官府也管不得?”顾道问道。
“早先那畜生在别地作案时临城官府也派过人,结果最后还不是叫那毛贼耍得团团转。这些官差哪里能管得住呢?”
“妾身听说来了能救我女儿的高人,可属实?”一个女声突然炸响,一阵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听着却是有五六人正小跑而来。没片刻便有妇人迈进门来,端得是雍容华贵风韵犹存,眉宇间满刻愁色。却见她进门先“哐铛”一声把什么扔在了地上,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一柄成人手臂长的精钢大刀,此刻兀自在地上颤巍巍晃动,直晃得寒光浮掠满室。
“夫人您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