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辰(1 / 2)
寅时,正是红日初开
玄色道袍的青年盘坐在一片明暗交织的光影里,睁开眼,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正是楚阑夕。
那日后他以照顾自己耽误了顾道修行为由将人打发回了风清峰,又对外宣称闭关,独自在风外峰上拒不见客已过了一月有余,眼下已到了秋末。耳边磨叶声萧萧,晨风鼓吹起楚阑夕的衣袖,冷得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默默地将衣袍又裹紧了些,楚阑夕起身下了丘台。
青石铺就的小径清幽,两旁尽植翠竹,有苍翠的竹叶随风瑟瑟而落,不知要去往何方。楚阑夕沿着石径一步步不紧不慢的踱着 ,思绪忽的又飘远了。
这一月的光阴,宛如一场大梦。
——————
一月前。
借着忽明忽暗的烛火,楚阑夕打开了匣子。
乌漆的木匣里躺着一块朴实无华的木牌,甚至那木牌的打磨都可以说得上粗糙。依稀能看见木牌下压着一本书模样的东西,楚阑夕不由得又凑近了灯台一点。
那的确是一本书,老旧得有些掉色的封皮,鸟篆古拙的字体自上而下写的正是“造”“物”“谱”三字。
正是楚阑夕所要找的东西。
《造物谱》。
《造物谱》乃是《道行纪》中楚字所修习的功法,楚阑夕前来寻找本没抱什么希望,竟真叫他找到了。
——所以说,难不成楚字原本确实是个凡人,只不过男主入居风宗之后才修炼的《造物谱》?可是,楚字不是方渊子的师弟、顾道的师叔吗?难不成上一任风清峰掌峰座下竟有一个凡人弟子?
楚阑夕的手无意识的摩挲着木牌,却突然被烫了一下。下意识的想要缩回手,却发现浑身都不听使唤起来。失重感蓦地传来,楚阑夕只觉得整个人正从百尺高崖上跌落,眼前的景物由边缘向视野中心被浓得化不开的黑色吞没,最后的视野里,楚阑夕恍惚看见那块木牌悄无声息地融化在了自己的掌心。
………………
“楚教授!楚教授!请等一下!”
楚阑夕站住脚步,转过身,却见身后一个实习生模样的大男孩气喘嘘嘘地赶了上来。“请别这么叫,我还只是副教授。”楚阑夕对来人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不动声色地将怀里厚重的资料往上提了一提,“请问有什么事吗?”
这孩子就是研究院给自己指派的新助手吗?楚阑夕心下默默地叹了口气。去年那位助手虽然脑子不大灵活,但胜在沉得住气且听话,好歹算是个做学术的科子,只希望这一个性子不要太跳脱。楚阑夕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他眨了眨眼睛,回忆着自己看过的人员资料:“是徐平吧,我看过你的档案。”
徐平完全没想到楚阑夕居然知道他的名字,脸上毫无虚假地带出了兴奋的表情:“楚……楚教授,我是您的粉丝,一直非常、非常崇拜您……”
——这熟悉的即将展开长篇大论的即视感……
楚阑夕:“……”
是个老实孩子,看得出也没什么花花肠子,这点不错,只不过……能有点眼色就更好了……
——资料很沉的好吗? !不求你帮我拿,至少少说两句话可以吗……
——胳膊要断了……QAQ
楚阑夕掂了掂怀里往下滑的资料,转过身示意徐平边走边说。徐平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楚阑夕看得出来徐平说崇拜自己不是假话,这孩子兴奋得走路都同手同脚了。
——所以提醒他还是不提醒他,这是个问题……
楚阑夕假装没看见徐平滑稽的走路姿势:“你平时很关注论文杂志吗?”
徐平压抑住内心的土拔鼠叫,郑重地回答道:“是的,尤其是古中国文化史方面。楚教授的论文我曾拜读过几遍,很多观点十分独到,对我有很大的启发。”
——所以都说了不要叫楚教授了!还有,拜读过几遍是什么意思?!
“叫我楚阑夕就好,”楚阑夕无奈, “那你为什么选择到了古乐组这边呢?”
“家父是传统音乐爱好者。说起来,我还曾陪同家父看过您的古乐谱破解的演奏,您的瑟弹得非常棒!”
原来是这样。
楚阑夕依稀记得那是自己高中时代的事,当时自己分外地沉迷古词牌乐,为了那复原一首《定风波》的由调扎在图书馆整整两个暑假一个寒假外加两个学期的课外时间。一个人听到他人对自己的作品给予肯定,总是会分外地高兴,这就好像心爱的孩子被他人认可,父母一定比自己获得了同等的成功更高兴一个道理。
“你喜欢瑟?“楚阑夕的研究室并不远,两人边说边走,眼下已经到了门口。楚阑夕蹲下身子把资料暂时摞在脚上,用一手护住,另一手拿电子卡开门。
“非常喜欢!”徐平看起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我之前也学过,只可惜我在乐理方面实在没有什么天赋。”
“知道这次成为楚老师的助手,我简直惊喜得要疯了,“徐平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很倒霉地吸进了一朵柳絮,“我……咳咳咳咳,咳咳咳……”
楚阑夕把怀里的资料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放下后才发现两条胳膊已经酸得抬不起来了。正在饮水机旁泡茶的王老爷子瞧见楚阑夕这副模样,又看看扶着门框咳得昏天黑地的徐平,颇为同情的投来一眼:“这就是你的新助手?怎么也不知道帮你楚老师搬一点儿?”
这后一句话是对后面的徐平说的。徐平好容易喘匀了儿听见这话才意识到自己这一路上都干了什么蠢事儿,他脸上一白,立刻跳起来用一种某禽类被掐住了脖子的语速和声调道歉道:“楚老师对不起……我……”
楚阑夕:“小……”
徐平“砰”的一声结结实实绊在了门槛上。
“……心脚下……”
瞄了个咪的,这孩子档案上不是说“性格稳重大方,行事细腻,对学术研究抱有强烈的热情”吗?这谁写的评语?真是……有够瞎的啊……-_-||
王老爷子看楚阑夕的表情就猜到了楚阑夕的想法,不由得一乐。自己这个忘年交的小兄弟年轻有为,对人接物也是极温和有礼的,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把满腔热情都给了古乐器研究的缘故,实在是缺少些年轻人的朝气。楚阑夕上一个助手就是他家一个远房侄儿,想着那小子虽然有点儿二,但倘若能和楚阑夕中和下却是最好不过。果不其然,这不,这都学会吐槽了。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老爷子你确定不是让自家侄子把人带坏了?!)
话说……王老爷子看了看正满脸通红捂着鼻子往起来爬的徐平,又想到自己家傻乎乎的侄子,突然觉得自家侄子……也许……还不错?
嗯,虽然没法和楚阑夕这怪胎比就是了……
楚阑夕并不知道王老爷子在想什么,也许就算知道了,也不过是玩笑几句。徐平那边已经爬起来了,看样子摔倒时不小心捣了个酸鼻儿,流血倒是没有,正眼泪汪汪地捂着脸头也不敢抬。在王平心里,自己给两位老前辈的第一印象一定是烂透了。
某楚老前辈(大雾)不知道自己在徐平心里对自己的称呼,只隐约猜出了徐平的小心思,瞧着大男孩儿大型大一样不知所措的模样也尴尬的侧开了头,递上一张纸巾,安慰道:“无事,现在是午休时间,这屋里就王老师,没外人瞧见,不碍事。”
徐平:“……”这种男神在憋笑的感觉一定是自己的错觉……吧?是吧是吧?
“放心吧,王老师他们都很好相处的。”
——嗯,至少都挺接地气的……
楚阑夕想到这屋里的老几位诸如爱吃糖拌萝卜收集酒瓶盖儿之类的怪癖,觉得可能这屋里的就只有新来的徐平最正常了。只不过徐平来的时间实在不走运,正是工作最繁忙的时候。楚阑夕把资料规规矩矩地码成一摞,正要把徐平叫过来交接,就听见一声极正宗的原味儿土拨鼠式尖叫。
楚阑夕:“……”
王老爷子也吓得手一抖,精致的紫泥壶差点报废。一看又是徐平,不由得有点儿吹胡子:“干嘛呢?一惊一乍的!”
徐平已经顾不上被前辈讨厌了之类的问题,整个人从知道自己成了自己偶像的助手时就一直在激动,到现在看到琴架上的东西整个人激动地都抽抽了:“活……活的旧制五十弦瑟啊啊啊啊啊——”
王老爷子:“……”他理解乐痴看见这种几近失传的旧制乐器的激动,自己哥儿几个之前第一次瞧见这架瑟也有这种感觉……不过谁来告诉他……“活的”……是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