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明（五）（1 / 2）
红衣猎猎，旌旗飘扬，江潮金环于明耀的阳光下折射出夺目而刺眼的光。姚简左手扶剑，右手紧紧握拳。她一身劲装，站于看台之上，面前十万白盔银甲的将士整装待发，呐喊声震天动地，让人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心潮澎湃。
姚简紧锁着眉头，她的心底像是被挖开了一个大洞，总是有隐隐的不安：周青阴狠毒辣、狡诈非常，行兵作战时善骑兵、善偷袭、善用计谋，待人严苛，却与将士同饮同眠，于是手下将领无一不服。
姚简深吸一口气，十万对三十万。战时的胜利虽然并不全在于人数的多少，只是敌方军队行动时整齐划一、作风良好、有很多的作战经验；而九重天的军队却如同一盘散沙，就算是如今这临出征前，众人已经要将脑袋提在手上过日的时候，他们尚可以于营中赌钱吃酒、寻欢作乐，不见半分严肃模样，看不出毫厘事态险峻，所谓纲纪法度不过都是一群摆设。
姚筹兄妹与莲花观众人向来不插手九重天的军事，自然也不会接触这里的军队，所以在他们遵照圣旨去军营查看时全部大惊失色。姚筹气得恨不得跳脚，连一向温润如玉、观之可亲的晔潼君脸上都只剩下一抹苦笑。这几位身负要职的将领无期待的心情无一不是一落千丈。军队的几个头领笑呵呵的来相陪，说出的话无非就是那一派阿谀奉承之词，听得人头大。
打仗时需善用计谋。姚简虽然也曾读过不少兵书，但就算真的饱读兵书，她也不太知道在这样大的差距下要如何才能把这一仗打赢。天兵之中有修为、可用灵力者甚少；而周青军队中几乎人人皆可使用妖力，且大多都运用熟练。上午姚简敢用“空城计”，下午周青就敢举全军之力汇聚妖力拆城。两军若是正面对战，天庭这一众“老弱病残”恐怕没有几刻就能尝到被全军覆没的滋味了。可若是设计埋伏抑或围攻，众人皆是有灵力的人，距离相近时一探便知，人间诸多用兵的优良计谋放在这个时候当真时百无一用。
军队实力悬殊、无有作战经验之将领、专属神职又不在，这一场战争本就是与虎谋皮之举，现在还要加上一个随随便便就听信谗言，而且还要坐在光明殿随意瞎指挥的天君。姚简等人只觉得身负重担，退无可退。
只是……为何要晔潼君先率兵五千去从天部署军队呢？中天、羡天皆已失守易主，五千人去守一个从天根本就是泥牛入海，若是用这军队来抵抗任意一方军队都没有任何作用。而且，为什么一定要是沙城呢？
沙城乃是从天西南方向边陲一隅，物资匮乏，位于黄沙之中的一处凹地，四周建造大坝用于限制流沙，是一个真正的易攻难守之地。且若是要前往沙城，必得经过仄谷。仄谷两侧山峰高险，绵延千里，只有谷底可通人，其道路狭窄几可用羊肠鸟道来描绘，甚至有人这样形容仄谷：双人并行尚可过，两马比肩寸步难。
姚简突然觉得大事不妙：若是情报有假，周青已经攻陷沙城，于仄谷两侧埋伏妥当，那此时晔潼君与这五千军队不亚于羊入虎口。纵使晔潼君本人武艺高强，修为高深，察觉异样便可以脱险，可是以他的性格，他万万不可能丢下这五千名士兵逃命。更何况，晔潼君向来委人以信任，习惯以己心度他人之心，定是料定天君得来的情报必然不会有诈，就算提供情报的人是罗遂也不会怀疑，所以他自然也不会多加防范。
姚简想到这里，心下着急，转头对风瑱道：“怀琛君，我可以现在带兵走吗？”
风瑱道：“现在尚不足巳时，过早。天君的旨意是让你午时走，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
姚简诚恳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风瑱道：“你现在还不在外，而且你现在还不是将。”风瑱仔细看了看姚简的神情，微微侧过身，避开众人的视线，小声道：“你怀疑沙城一行有诈，晔潼君有危险？”
姚简点头，焦急道：“正是。可否让我先行一步？若是酿成大祸，士气必遭大挫。”
风瑱终于露出些不安，道：“我也担心，你想到的事情我也考虑了。可是你如果现在就走，光明殿里的那些小人就能立刻参你一本。我的曾祖父现在实在过于多疑，若是你被罢免，军中又要少一大战斗力。我派出去找罗遂过错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我估计都已经折了。”
姚简道：“晔潼君修为比我高上百倍，若是损了他才是真失了一员大将。”
“怀琛君。”姚简还要再说些什么，却看到一旁有风瑱的近侍过来回话，看样子也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她只得忍住，侧耳也去听那人后续的话。
风瑱回头看了这位近侍一眼，示意他在这里一起说了，无需回避。
近侍道：“方才不知道虞将军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到庭院御剑而去。他什么话都没说，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虞将军这样着急。我害怕误事，所以赶紧过来和您说一声。”
虞姓将军只有一人，姚简一听便越过风瑱问道：“你可看清他是往什么方向去了？”
近侍恭敬道：“是往西侧走了。”说完又揣测道：“许是莲花观还需要再料理一下什么？”
姚简动也不动脑子地立刻否认，道：“怎可能？东南西北四侧具有云梯，莲花观在东侧，他如何会去往西走？他往西走，一定是因为……”
“不好！”姚简和风瑱同时想出其中关窍，二人一同小声惊呼，“他去追晔潼君了！”
风瑱皱着眉敲敲扇子：“妈的罗遂，老子和他没完！”
姚简道：“你帮我在这里守一会儿，我去把虞祎追回来。”风瑱想说什么，姚简不给他留有任何间隙，继续道，“你必须呆在这里，因为你随时都有可能被天君传召。而且你呆在这里，我才有可能是暂时离开。既然虞祎是刚走，那我现在全力去追应该还可以追得上。晔潼君在虞祎心里是什么分量咱们都能想到。虽然我和虞祎的关系一向不好，但是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了。我在莲花观呆过一段时间，经常偷看虞祎练剑，他的剑招我很熟悉，就算打一架也不会伤到元气。只有我去，才是最合适的。替我随便找个由头，我午时之前必归。”
风瑱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不过他很快将忧虑的神色敛好，将嘴角弯了弯，道：“也好。你快去快回，尽量两个人都不要受伤。”
姚简微微一点头，快步从看台上走下去，一直走到已经没有人的地方，这才御剑西去。
虞祎心急如焚。姚简能想到的，风瑱能想到的，他自然也可以想到。虞祎并非是云虚真人抱回来的弃婴，事实上，他可以算是虞祁抱回来的。
虞祁第一次和师父下山是他百岁之后的一个生日，那时候的虞祁还尚未结丹。他随着师父于人间走走停停，到处玩耍，偶尔看看自家师父除个邪祟。这日，两人于街上闲逛，忽然看见一个大户人家的后门外放着一个襁褓。小孩子很好看，虽然是初生的婴孩，脸也还有些皱皱巴巴的，可是他肤色白皙，睫毛纤长，隐隐约约能看出那孩子必然是个美人坯子。
虞祁虽然有一百余岁，不过身形也就是三四岁孩童的大小，也没比那襁褓中的婴孩高到哪里去。他手忙脚乱的将婴孩托起，襁褓中的孩子动了动，似乎是由于这不甚轻柔的动作而被吵醒了。大约是看到小家伙要睁眼，虞祁保持着一个僵硬非常的姿势一动不动。怀中的小孩子的睫毛扇了扇，像是一只纤巧的蝴蝶轻轻扇动了它的翅膀。双眼缓缓睁开的那一刹那，虞祁看到了一双浅金色的眼瞳，漂亮得就像是这世界上最清澈剔透的琥珀。
云虚真人弯下腰，做出了与他板正的面孔十分不相符的动作。他轻柔地接过虞祁手中的孩子并缓缓蹲下，这样好让虞祁能够轻松地看到这孩子的模样。
“原来是金瞳，怪不得这样标致的小孩也要被家人所弃。”云虚真人小声地念叨两句，抬起头正好对上虞祁那期待的眼神。云虚真人心下了然，问道：“你想带他回去吗？”
虞祁兴奋地点头：“这个小妹妹很好看！”
云虚一笑，打开襁褓看了看，道：“是小弟弟哦，不是小妹妹！你之前不是说要去吃双酿糕吗？如果你要带这个小弟弟回家，就没有时间去买双酿糕了哦！”
虞祁的眼神黯淡了一些，有扒着襁褓看了看婴儿那张漂亮的脸蛋，似乎在犹豫究竟是弟弟更好还是双酿糕更好。他踌躇了一会儿，认真地道：“那师父把这个小弟弟留给我当生日礼物好不好？我不要双酿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