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一)(1 / 2)
进退谷三面环山,只有一条退路,这唯一的退路还连着一片茂密的丛林。鹅毛大雪飘飘落下,不多时就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松软干净的纯白。这是今年九重天上的第一场雪,四处飞花超腾,银装素裹。
姚简轻轻对着自己的双手哈了口气,然后就着这点儿热乎气搓了搓手,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深山里走。天色已经很黑了,又被这大雪遮着,到处漆黑一片。姚简揉揉眼睛,还是不太能在这黑夜准确地辨清方向。她的脚将没过脚踝的积雪踩得“吱吱”作响,身边的不少细枝因为承受不住积雪的分量“咔嚓”一声折断,这点儿声响随即又湮没在了无声的深夜中。
今晨的那只红蝶确实带来了虞涵的消息,和姚简先前猜测的几乎没有半分区别。但是她没敢和虞祎说,因为这件事情委实太过冒险。她现在有的是不死之身,只要有一丝灵魂在这具身体内,她就不会死。所以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这件事情,等着亥时一过就御剑前来情报所告知的地点。她一个人来,无论如何还可以回去;两个人来,她不想最后只有一个人回去。
这件事情是个陷阱,或许他们是想试探绯莀神女回来的真假,又或许是他们想要报仇。无论是什么,哪怕姚简一眼就看出这是个来引诱自己出现的陷阱她也不得不去。事关虞涵,她早就失了先机!
姚简觉得自己这副身体确实不如从前那般结实了,寒冬飞雪,她也觉得有些冷了。裤脚被她体温融化的积雪打湿了一部分,现在好像又被冻住了。如果能有件大氅或者披风就好了。一想到大氅,姚简的思绪立刻想到从前晴寒宫中,二哥披着大氅陪她在寒殿练剑的日子。那段日子,当真是美好得如同一触即碎的梦境,可惜这些只能永远存在于她姚简的回忆中了。
姚简自嘲一笑:“真是没用!穿着那种东西一会儿还如何打架?”她跺跺脚,脚底传来一些针扎似的痛感,长靴不够御寒,她应该是真的被冻到了。这地方她是第一次来,树林太过茂密,她来了之后也不敢踩高御剑,只能在深山里步行过去。就算是步行,就算脚掌疼痛,但这些都抵不过姚简心中的那份着急,她只想赶紧见到虞涵。她深吸一口气,迈步在山中跑了起来,口中呼出一口又一口的白色雾气。
这样跑了一阵儿,在姚简觉得身体热起来的时候也终于跑出了这一片杉树林。一出树林,面前的景象便豁然开朗起来。光秃秃的悬崖峭壁,极高的山峰,身后的树林,将这片谷地围成了一个几乎没有可能逃走的陷阱。
可是虞涵在这里,所以哪怕这是一个插翅难逃的地方,姚简也会毫不犹豫地进来。
姚简往前走了两步,故意踩着掉在地上的枯枝发出了不小的响动。转瞬间,面前的山崖上就亮起了数千盏火把,将整个进退谷都照亮了。火光闪烁,进退谷的每一个角落都被照得清晰无比,姚简被这骤然点起的火把晃得有些睁不开眼。她低头眨了眨眼睛,再次缓缓抬头的时候视线就正好对上了站在士兵最前面也是最中间的那个人。
进退谷,好一个进退谷。就像是姚简现在这般,当真是进退维谷。
姚简和那个阴森森的目光对上,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她脸上浮现出一个很客套的微笑:“蔺远公子,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站在悬崖上的人一身墨蓝色衣衫,这样的衣衫在黑夜中不显,却在火光的照耀下映出了些许深橙色的光泽。他目光阴森,眼睛的棱角分明,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只不过这笑容放在他的脸上却让人自然而然地觉得背后一凉。他没有佩剑,而是在腰间佩了一把大刀,刀柄刻有一个虎首。
蔺远的目光森然,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下去,他道:“多年不见,绯莀神女竟然还如当年一般……”他似乎在措辞,措了一会儿开口断然道,“如当年一般不要脸。”
姚简脸上笑意不减,客气道:“毕竟死过一回的人了,脸什么的自然就看淡了许多。我只是没想到蔺公子这么多年还耿耿于怀。”她也一顿,模仿着刚刚蔺远的语气悠悠道:“我也没想到当年嚷嚷着做事光明正大的蔺远公子也做出了这般偷鸡摸狗的事情!”
蔺远脸上闪过一丝愠色,他皱着眉道:“我只是带走了虞涵,这段时间也没有苛待于她。是你们自己太蠢,居然找了这么久才找到这里来。”
姚简道:“如果你不带着虞涵去幽冥躲那么久,我怎么会今天才来这里找人呢?”姚简说着又冷笑一声:“不过你也是聪明,我没想过你居然能找到九重天这么个偏僻地方。”
蔺远向一旁招招手,一个人立刻带着一个浑身僵硬的女生过来。姚简一眼看到虞涵,只见她神色呆滞,肢体僵直,没有意识也不知道如何动作。姚简目眦欲裂,刚刚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她怒吼道:“你把虞涵怎么了?!”
蔺远招招手让人把虞涵带得更近一点,他道:“没什么,小姑娘实在是有些闹。我把她的穴道点住了才带过来的。”言罢,他并起二指在虞涵身上的几处大穴一点,虞涵的眼中立刻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她一眼看到深谷中的那个红色身影,脱口叫道:“绯莀姐姐!”她叫着就想要扑过去,却被蔺远一把抓住。
蔺远揪着虞涵肩头的衣服,另一只手抽出佩刀横在虞涵的脖子上,他斜睨着姚简,挑衅意味十足地笑道:“你绯莀姐姐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你要不要下去陪你的绯莀姐姐?”
所谓关心则乱就是如此了。要是搁在别人,姚简可能根本不会被这个吓唬到,还可以气定神闲地和对方说几句话,讲讲条件。因为在这个情况下,虞涵是不可能会有一丁点事儿的。如果蔺远真的把虞涵伤着了或者杀了,姚简下一秒就可能不要命地让这里所有人都陪葬。放在别处,姚简把这些小伎俩玩得可顺了,她骗别人还差不多,又哪里轮得到她中计呢?
可是姚简看到蔺远的那把大刀就这么架在虞涵的脖子上之后,事实上她根本没听到蔺远的嘴里究竟说了些什么。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她脑袋里似乎有一根紧绷着的弦断了。虞涵父母昔日的话仿佛犹在耳边,那时候的虞涵刚刚被她抱在手里,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小小的软乎乎的团子。一双父母的嘱托,临别前的眼泪,死前的托付和自己最后覆在虞涵额头上的手。
没错,她姚简就是看不得虞涵被伤到一点,她姚简就是害怕虞涵出一点儿差错!姚简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瞬间的空白,只能看见蔺远手中的刀,和距离虞涵脖子只有不到一寸的刀刃。
在蔺远眼里,姚简是一个极为危险的人物。她的危险尤其显现在这个人发狂的时候。如果说曾经有一个能在关键时刻把姚简一掌拍醒的人,那这个人就是绯莀神女的兄长姚筹。但是现在这个曾经唯一能压得住姚简冲动的姚筹已经死了。所以,现如今孤身前来的姚简百无禁忌,如果真惹恼了她,那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他现在这个举动也只是想要试一试姚简,看看这个虞涵对姚简来说究竟有多大的分量。
蔺远不是个傻子,他在绑架虞涵之前已经明里暗里地调查过了许多,也斟酌了许久,猜测究竟谁才能引来真正的姚简。他曾经还想过以颖宬尊或者容斐君来要挟姚简,只不过绑架这两位的难度系数实在过高,代价太大,所以他才绑架了虞涵。因为是尝试,所以他这次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连姚简根本不会出现的思想准备都做好了。未成想一试就中,姚简真的被他这个举动冲昏了脑子。这可当真是意外之喜了。
蔺远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这边姚简就已经脚尖点地运起轻功,身体拔高数尺向着蔺远飞扑而去。她眼底浮现出细密的血丝,里面似乎折射出了浅浅的血光,姚简身着劲装,连剑都没有□□,她真的是孤身一人不携利刃拼命过来的。她一掌运起红色的灵力照着蔺远的天灵盖拍来,另外一手径直去抢虞涵。
蔺远第一次见到这个样子的姚简,他没有惊讶,反而在眼中浮现出一丝计谋得逞的笑意:“我就知道你不会扔下她不管的!”似乎是为了认证这句话,姚简手中的光晕更盛。可是当姚简真的已经闪到两人的身前,在她的脚尖刚刚点到山崖的时候,蔺远却一把撤开自己的刀,抓着虞涵的那只手却突然发力,将虞涵向着远方山崖下狠狠一扔。
姚简的眼神几乎是瞬间清明,掌上的灵力也瞬间消散,她被蔺远扔人的这个动作搞得措手不及。可是她也顾不上去给蔺远补上一掌,立刻飞身回去抓虞涵。
“绯莀姐姐!”虞涵修为低微,在这种时候根本无法自保。
姚简伸长手臂,张开手去够倒飞出去的虞涵。两个人的手指明明已经触碰到对方,可是姚简却突然觉得身子一沉,这沉下的一瞬间就将两人明明已经够到对方的距离中断,无论姚简如何用力想要钩住虞涵的手指都没有用,这差距还是在霎那间就再次拉开。姚简发出一声极为沙哑的闷哼,口中的鲜血喷涌而出。她的脚尖还没有离开山崖,蔺远手中的刀却从她的腹部贯穿而出,鲜血四溅于空中。
蔺远像是对待一个已经到手的玩物,不太愿意一下就将人弄死。他飞快地将充溢灵力的到从姚简的后腰抽出,又带起更多的一片血星。
姚简耳中轰鸣不止,眼前竟然走马灯似的看到了她和虞涵初见时的光影。
那对夫妇身穿粗布衣衫,虽然活在九重天上,吃穿用度却还没有晴寒宫的下人体面。这两人对自己身上的穿着倒是没有露出半分的羞赧之心,在晴寒宫门前非常释然地站着。
过了一会儿,姚简轻快地迎了出来,先向着那位男人招手,她轻快地笑道:“表哥你们怎么来了?!刚刚仆人进来告诉我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呢!”她和男子打完招呼之后又转头看向一旁的年轻妇人:“表嫂好啊,这怀里抱的是我的侄女儿嘛?”
年轻妇人怀中的小姑娘脸圆圆的,还是个胖胖的可爱肉团子。姚简走过去戳戳小娃娃的脸:“你好啊,我叫姚简。”
小姑娘虽然已经几十岁了,但是看上去还是两三岁小孩儿的样子。她看见姚简一点儿也不觉得陌生,张开手就要姚简抱。姚简也不介意,立刻将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抱在自己怀里哄。小娃娃双手捧着姚简的脸,奶声奶气地道:“阿简姐姐!”
姚简还没笑,一旁的男子却带着点儿责备的语气道:“按辈分你应该叫她姑母。”
小娃娃使劲摇头,双手紧紧搂着姚简的脖子,嘟着嘴抗议道:“不要,不要!我觉得这样叫着好听,我就要这么叫!”
姚简笑着掂了掂手中的小娃娃,笑着说:“好啊,怎么叫都好,喜欢怎么叫就叫,不过就是个名字罢了。”她逗完娃娃又和年轻夫妻说:“表哥表嫂咱们进去吧!哥哥可想你们了!”
虞涵儿时欢快的笑声仿佛近在耳边。姚简双目赤红大吼一声,丝毫不顾虑身上的伤口和向外狂涌的鲜血,她借着还点在山崖上脚尖后蹬的力拼命往前,终于拉住了虞涵的手。一触碰到虞涵的手,姚简一把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然后于空中一个用力,硬生生将自己垫在虞涵身下,摔到了山崖下方的谷中,还因着之前的惯性在地上摔出去几十米,溅起了地上被鲜血染红的积雪。